黑漆大门半掩着。
李白推开右边半扇厚重的门,撩起门帘。此时就有一大高个儿的老人,大墙似地移了上来。
李白又是一愣。
还是青阿来绍介。一番言语、李白释然。原来,他就是江湖上早有盛名的“老枭”葛老七,大枪刘的盟兄。这回,是大枪刘请来,帮着他在屋里照应的。
李白顿住脚。
他瞧见屋内有厨具,却没升火做饭的炉灶,当然也没暖炕。不过也怪,屋里楞是不冷。这屋子楼下很宽敞,横直堆了几排上了锁的大木箱。转上宽大的木梯,尽头是个通楼。斜斜的屋椽下,是几处榻,和一应平常家具。这儿从来都是冬暖夏凉。如今,外边一间当中,搁了只烧得旺旺的大铜碳炉,把整个楼面烤得温暖如春。东边,用一座三联屏隔开,做了陆申养病的病房。
他赶紧与老人见了礼。
他的身后,是早以候在门前的老管家董述。陆申此时正在董述身后的榻上躺着。见李白赶来,要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来。
李白慌忙疾步抢上前去,一把按住他的瘦骨嶙嶙的左胛,连声道,“别动,别动。”
可陆申还是从被子底下伸出的枯槁的左手。
哆嗦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一把捏住李白的右臂,竟然已是气喘连连。瞅着李白为自已操心忙碌,以致双目深陷,形容憔悴,陆申心里一阵酸楚孤苦,不禁潸然泪下。李白见状,赶紧纂紧陆申伸出的左手,道:
“老伯,不必过于伤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了”。陆申嘟哝了句,点点头。此时的他,确也无力再说什么了。李白见老人家身子太弱,过于敏感的话儿一句也没敢多说。倒是这葛老七,话不少。别瞧他也曾是名动一时的江湖枭雄,性情却极和顺通达。他跟陆申,虽说没大刀刘熟,倒更谈得来。眼下,瞧着陆申身子弱、没精神,所以就尽扯些个他爱听的江湖逸事解闷儿。
那陆申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不耐烦起来。
于是老瞅着李白,象是不放心眼下到底是如何的情形。
李白低头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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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李白抬头瞧瞧窗外。
实际上,他啥都瞧不见。唐代的窗“玻璃”,只一张薄纸而已,瞧去纸内外全蒙了雾一般。青阿在一旁给他大致说了说屋子四周、尤其是后院的情况。
李白点点头。
他默然,由着想象依青阿的叙述在后院穿行——
庭院由台门一分为二,一色青砖铺地。三间正房和东西厢房连成一品字型,屋舍修得极端庄齐整、颇有大家之风。这儿平日便是大掌柜严引泰起居所在。西厢房隐蔽处有一后门。出后门是一小园子,却只有一架葡萄、三棵老桂树。端的是幽静朴茂、古意盎然。园子顶端是一抹爬满爬山虎的高墙,西北角隐隐可见有扇院门。而最北面,紧挨一道寺庙高墙的,是一溜屋子,全无窗,一式厚墙沉木、严严实实。东面是银库和储藏贵重药材的地方;西头两间辟为值房。
当初老管家董述选“广济堂”药号充作陆申的避风港,有两个原因。
其中一个,是有出乎一般人的意料,利于遮人耳目。
药号的大东家,一般人多以为是陆申的老友、药号坐堂郎中曹牧云的侄儿曹得原。
其实这大东家的股本,却有一大半来自陆申,不过是由他在股东花名册上挂个名罢了。于是,此地便如同陆申的城中别业,又有了一大笔帐外的固定资本和流动资金,可以在遇到不测事件时从容应付,就象如今的情形。
另一则是,药号的郎中都是一代圣手,又离他宅子近,便于照应。
想法甚好。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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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都不说话。
须臾,李白牵回头绪,在老陆申的病榻前坐下。他摸了摸陆申的脉,暗自心惊。确实,老人的脉象极坏,病况似乎比先前更为凶险了一些。
在屋里待了没多一会儿,李白便起身回到客厅。
此刻天已黑尽,客厅里除了严引泰,和还有青阿、丹砂和二妞,都急得团团转,却都是一脸的无所适从。不一会儿,老郎中也来了。见状,丹砂和二妞悄悄退了出去。李白眼下正独自在屋子空地上来回踱步,显得心情沉重。他也由此得知外间各种势力并没放松对陆府的监视和骚扰。
只不过是因为防范严密,没给歹徒以更好的机会罢了。
或许明白这院里不好对付,所以没再出现刀兵相见的特别状况。老管家沉吟片刻,把近来发生在陆府大院里的事儿,林林总总说了个大概。说完,老人顿了顿,告诉李白此前已与宝昌寺知客僧一同安排好明儿一早棺柩入寺的一应事宜,只等他回来,就大张声势地行动起来。
一时无话。只有屋子东南角新置的一只大香炉里的一匝檀香,还不慌不忙地冒着烟。
半天,老管家才叹了口气,问李白可有什么法子加以补救。
李白本想说可以再找几位名医会会疹,可一瞧老董述苦巴巴的脸,硬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原来这“广济堂”的两位郎中,就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名家。
那首席坐堂大夫曹牧云,还是一代高手。
刚从御医院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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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不禁烦了。
他是个急性子,于是腾然起身、在屋里踱起方步。因为心绪乱,就在屋子北边多走了一步。这一来,竟一脚踢到了搁在一旁的香炉,发出一声闷响。
此前一直垂头不语的老管家老董述,心里一动。
他扭头看了一眼香炉中那支点燃的檀香,若有所思。——此时,他又想起了女尼一凡。于是牵了李白的手,告诉他自个儿想如果那女子可,不妨把陆申这事儿的真相,全告诉了她,请她为陆申的伤病出出主意、却病祈福。
李白听罢这一席话,先是一愣。
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他的意思是请那女子作法却灾。因为此人原就是倍受他推崇的极高明的女巫。
他想了一下,才叹口气道,他对巫术之类不懂,此人如今是否可靠,也实在没把握;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办法,试一试也无妨。
老董述见李白同意,心里一宽。
就在此时,里间有个人影一晃。大伙又是一惊、扭头瞧去,原来是“广济堂”首席坐堂大夫曹牧云。他见众人朝他瞅来,忙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老董述拿眼瞅定正在里间忙碌的曹牧云,又不禁对刚才打定的主意犹豫起来、连连顿脚。
不远处的青阿奇怪,忙依到李白身旁问及此事。
听李白一说,她赶紧接口,竭力怂恿老董述试她一试,碰碰运气。三人又商议的一会儿,还是决定还是请曹刘氏来“广济堂”请神作法。
主意既定,李白也不敢怠慢。他唤来丹砂,要他陪老管家董述去接女尼一凡。青阿听罢这话,自告奋勇要陪丹砂和老管家走一遭。瞧着青阿信心满满的样儿,李白心情大好。他把青阿与董述、丹砂一直送到西面边门旁。
就在此时,猛听得一阵吵嚷声从东南方隐隐传来。
李白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