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见状,又突然顿住脚。
也就这一瞬间,脸色暖了过来。
只见他扭过身、朝愣在一旁的林竺恭恭谨谨地施了个大礼,
这才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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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来,留在楼上的仨人,彼此都有点儿尴尬。印西桥此时哪敢驳了师兄的面子去追李东,不禁跌足叹息。而刘陵并不说话,只是冷笑。就在此时,那店主老婆婆,由那顽皮的小孙女牵着,一路大声说笑着朝楼上“踢踢挞挞”而来。
她俩的身后,是满腹心事的姚五。
那老婆婆还没进门,就嚷嚷开了。说是今儿店里怪冷清的,趁着老刘陵师兄弟在这儿,好好耍一耍。
那小丫头一听乐坏了,“噔噔噔”地直跺脚。
听来象是差点儿把手里捧着的东西摔了,慌得老婆婆“呀呀”一阵叫唤。于是,又引来那小孙女的一阵疯笑。
经这一老一小瞎折腾,倒也把屋子里的尴尬气氛给搅了。
一时间,众人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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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西桥则不然。
从一开始,他似乎就静候着这一老一小的到来。她俩快进门时,他猛一抬头,却先瞧见了耷拉着脑袋坠在后边的姚五。他扭头瞅了瞅刘陵、满腹狐疑,心思倒更重了。
不过,最终这尴尬还是被抢先一步闪进门的小丫头盖住了。
只见她双手拎着只大食盒,夸张地大口喘气。刘陵见状不禁大笑。没等刘陵师兄弟做出下一步反应,林竺早移过身子,将她一把扶住。一边怜爱地帮她卸下颇有些份量的大食盒,一边嘟哝着埋怨她身后的老婆婆,说是不该由着小孩的性子乱来。
那老婆婆左手托着个排满菜肴食具的大食盘,右手提了只足有十斤绍兴老酿的半大酒坛子,逶迤而来。
脚下有点沉,却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印西桥起身接过老人提着的酒坛子,顿在食床一旁。这边林竺麻利地卸下老婆婆带来的食盘,飞快地布好满床菜肴和一应酒具。随后就把那诺大一个空食盘,撂在一旁的楼板上,又搁上只老婆婆带来的盛满菜的大瓷碗,拉过一把牵过小丫头的手来,把她安顿在楼板上。
这下小丫头不乐意了,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林竺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于是,她急得朝那老婆婆直叫唤。老人“哎”了一声,慌忙偎到她身后、席地而坐,把她搂在怀里,哄了又哄。这边印西桥也缓过神来,移过半个身子,把布在他跟前的一碟熏鸡、几片熬得红通通的糯米藕,挪到小丫头的食盘一旁。那丫头喜得惊叫一声。这一来,惹得众人“嗨嗨”直乐。除了闷闷不乐的姚五。
他紧挨刘陵站着、
嘟嘟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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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还在闹。
那老婆婆满眼慈祥地瞧着她,显得极有耐心。相比之下,倒是林竺瞪了一对细眼、有点儿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只见她恨恨地腾然起身,给刘陵师兄弟斟酒。
大伙儿一时无话。
半晌,等小丫头满意地吃起眼前的菜来,那老婆婆才起身招呼刘陵师兄弟喝酒。印西桥怕怠慢了师兄,忙不叠地赔笑、斟茶。随后,他朝林竺苦笑道:
“那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哩。”
老婆婆大笑道:
“谁说不是!”
刘陵接口道:“天下事其实甚小,唯有家事才是真大。”
说罢,他朝这一家三代瞧了一眼,叹了口气。
印西桥仰起脑袋,乜了一眼刘陵,却是硬生生把一句要说的话咽下肚去,他哪听不懂他这话的别种深长意味,只不过他不想当着这一家三代的面,与刘陵争执而已。于是埋下脑袋,大口喝起酒来。刘陵瞧这阵势,自觉理亏,也不再想多说一句话,只是把先前林竺给他斟满的小酒觞端起,瞧了一瞧,然后一饮而尽。
随后,他索性又讨了一只大蓝瓷碗,于是就这么一碗就这么一碗豪饮起来。
而那老婆婆见此情形,料想劝戒无门,朝林竺使了个眼色。她嘱咐林竺留下照应,便索性牵了那女娃的小手,悄然引退,躲得远远的,没再现身。而林竺会意,起身殷勤照应起来。她若有所思,似乎真正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两人身上。倒有点要早一刻送他俩一醉的模样。
于是,没一柱香功夫,一大坛南酒就给喝了个底朝天。
此时再瞧他老哥俩,早已是歪歪扭扭、玉山欲倾了。
尤其是不擅酒的印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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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脑袋有点晕。
不过,瞧了一眼对面浑浑噩噩、形容颓废的印西桥,他反倒一下清醒过来。他沉吟片刻,吩咐林竺去楼下客厅,把先前他喝了一半的那坛“剑南烧春”摆到桌面上来。
林竺谔然,却还是下了楼去。
他瞧了一眼林竺飘然而去的身影,一把牵过印西桥撑在膝上的左手,悄声把那秘件得而复失、眼下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和盘托出。
印西桥先是一个趔撅,茫茫然瞧着刘陵,颇有点儿恼。
待到听罢他一席话,禁不住老泪横流。随后就翻身要去找林竺,却被刘陵一把按在席间。只见他仰起老脸,听着林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刘陵发出一声坏笑,对印西桥道:
“女人乃败事的货,老弟怎么连这你自个儿常说的话也忘啦。”
“哪个事儿”
印西桥脸一红急了,连连嘟囔。他本想就此了事,却又不甘心,道:
“事到如今,印某也只有硬撑下去。眼下也只有假手几个小女子,才不至于身败名裂。”
“还有那些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货!”
印西桥道: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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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不禁老脸一红。
半晌,他冲印西桥道了一句,“你是瞧我都老得不中用啦。难道就真的没退路可走?”。待到瞧见印西桥白了一张几无血色的瘦脸、狞笑着摇摇头,刘陵心底那股子豪气陡然腾起,一拍食床,冷哼连连地道:
“干罢——干它娘的!”。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附近隐隐约约有驴在叫。一声刚落,一声复起,后来引的驴声一片,端的是蔚为大观。
印西桥开始没在意,随后恍惚间一惊,把个脑袋象只卜浪鼓似的接连晃了好几回。
到了竖起临窗的那只耳朵,细细听来。
歙州人的屋子,大多造得高而厚实,窗则小得象个猫洞洞,高高地悬在半空中。要命的是,这洞口还栅栏密陈。尤其是临街的后窗,更不用说是连身手再敏捷的野猫,也攀不上也钻不进的。
这当口,就听有人吼了声“堵呀,别放跑了那小子”。
接着,就听有人一顿脚,从后窗外的街上一路嘟嚷着跑过,这一通乱吼,把印西桥三魂儿给吓丢两个半。就见他腾身而起,只一掠,身子早已横在小小的窗沿上。随后,又听的“吃溜”一声,他瘦长的身子滑下高高的后墙,重重地摔在墙脚旁的楼梯口。他身子一蜷,顺着又陡又窄的楼梯,球一般一直滚了下去。
只听窗外鼓噪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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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林竺。
她是何等机狡,早猜出了刘陵的心思。只见她飞快地下得楼来,到了厅堂里,却并不忙着去给他取那半坛摆在客厅食床一角的“剑南烧春”。满腹心事的她,眼瞧着身旁左右,颇有点儿忿忿然。
在楼上,她其实也只不过虚应故事。
她是在揣摩刘陵的心思,好助印西桥一臂之力。她已瞧出,刘陵的酒量本来就比印西桥好,再加上凡事无所谓的脾气,硬是不容易醉酒。她也听到了后窗外的驴在叫,感觉有点儿异常。可她迟疑了一下,却并没在意。等到听得街上人声嘈杂,这才上了心。
只见身子一扭,人已掠出屋门。
就在她正要拍开后门、出去瞧个究竟时,就听得楼上有人轰然摔倒。随后,有重物顺着窄而又窄的楼梯,磕磕碰碰地一滚了下来。
林竺大惊,慌忙翻身出得甬道。
她才要上楼,就见楼上的刘陵此时已掠出屋子、径直翻上对面的屋沿。只听得头顶从南到北瓦片乱响了几下,便了无声息。料想他已掠过屋脊、翻下后墙。只听街道旁一阵喧哗,继而就听得一声呐喊,人群四处奔逃而去。回过头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刚刚似乎摔得不轻、滚下楼去的那个家伙,已是人迹全无。
林竺惘然,也不去多想,径直掠上楼去。
只见眼前已是一片狼籍。只剩一个姚五,站在墙角发愣、索索发抖。
林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