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是你的本事,但也不是。你看看这地上的血迹,还有这已经死去的身体,你看看,他们本也可以活下来,但最终活下来的是你,还有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够活下来,而这些人却不能。你们都犯了悖逆之罪,我无名本可以将你们一刀斩杀。但是我们没有。我们对你们进行申斥,将你们关押,甚至还给你们饭食。为什么?我们不敢杀人吗?我们需要你们吗?在你们的眼中,或许无名只是一座山上的寥寥数百人,或许无名如那些荒庙野寺,在尘世的边缘徘徊。但你们想不到,我无名何等的庞大,势力何等的强盛,无名不一定需要你们,但你们绝对需要无名。所以现在,你们明白为何让你们留下了吗?”
那个黑衣人站在山洞外,冷冷的注视着仇九等还站着的人。仇九等人虽然还站着,但身形如受尽折磨的鬼,一个个卑微而丑陋。
秋雨潇潇,深山苦寒。晚风在洞中呜咽,如哭泣似的。
“你们活下来了,以前的罪过可以抛开不计,但并不意味着你们便完全没有罪责。接下来,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若你们仍然执迷不悟,侥幸的以为可以避开无名的监视能逃过无名的掌控,那你们就试试。可一不可二,今日的赦免,不意味着你们还有机会。当然,无名不留废物,你们日后的表现若仍然不能达到无名的要求,无名会将你们踹入万丈深渊,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从后面过来,站在了黑衣人的身后。
“监事大人,楼主大人已经离开了!”
黑衣人眉头一挑,道,“楼主没有吩咐什么?”
“楼主说,既然他们能活下来,便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能将功折过,日后便抹去他们的污点,让他们继续为无名效力。”
黑衣人唇角微微一翘,冷冷的道,“明白了!”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洞中,目光逡巡,在每个如同鬼一般的人身上扫过。
“你们听到了?这是楼主的安排,也是无名对你们的宽宥,我只希望,你们能自省悔过,一心忠于无名,莫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然,刀斧可就真的斩落下来了!”
几个岁数更长的少年忽然跪倒在地,其他人也如被惊醒了一般,刷的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转过身,望着蒙蒙烟雨。山洞外的人提着灯笼,灯光昏暗,映衬的夜色越发的清冷萧索。
昼夜轮回,秋雨不止。山林里雾气弥漫。
飞禽走兽,仿佛都离开了,去寻找更为温暖食物更多的地方。
一只孤零零的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上,毛发稀疏,形神颓废,一双小小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院子。
这棵树,便在这个院子中。这个院子在整片屋宇中显得极其的渺小。不过,院落寂寂,屋宇灰蒙,即便渺小,这处院落也足以遮风挡雨。
山洞的事已经过去了数日,并未在这片屋宇中引起什么反响。屋宇屹立,人却如鬼魅一般不知躲藏在何处。偌大的建筑,能见到的,仿佛不过百余人。
仇九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院外那棵树上的那只乌鸦。
这处院落,是一处荒废的祠堂。其他人都在大堂中。
他们这群人,虽然被赦免了罪责,但仍然低人一等。他们没有单独的屋宇,衣衫也还是原先那被血浸染的破破烂烂的衣衫。不过,食物却是足够了。
那些人躺在地上,空洞着双眼望着屋顶,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死气沉沉!
仇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心是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什么。那个黑衣人的话语,无论白天亦或是夜晚,总是在脑海里回响,仿佛要刻印在仇九的脑中心里。
雨水不断,地面早已积起一处处的水洼。
萧瑟秋天,让人低沉压抑。正如墙外的那只乌鸦,灰沉沉的如对生命失去了追求。
岂止是它,包括仇九在内的这些人,似乎也对生命失去了追求。
生命的追求是什么?黑暗中他们以为是活着,但活下来之后呢?
或许,活着只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当本能失去了那种危机感,便会沉荡,失去了动力。人也就如散去一身力量之后,显得茫然疲惫。
那只乌鸦也在盯着仇九,双方互相凝望,如两个即将腐朽的生命,不言的等待着彼此的死去。
有人走了过来,在仇九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仇九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只乌鸦。他想念水潭,想念猴子,想念仇十二。村子再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仿佛厌弃了他将他抛弃了。渐渐地,水潭变得模糊,猴子变得模糊,只有仇十二,还清晰的留在心里。
“我们只是侥幸还活着,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那人望着眼前的雨水,谙哑的道。“我们都经历了地狱般的考验,再也承受不起了!黑暗,能够模糊我们的眼睛,甚至吞噬我们的灵魂,待太久了,我们都会忘记我们还是个人。”
仇九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石阶下的水。屋檐的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石阶上。这一刻,仇九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可是那人似乎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更没有闭嘴的意思。
“我知道你叫仇九,也听说了你的事情。”
仇九朝他瞥了一眼,他确定这人没有出现过在那片山上。
“有个叫仇五的人,被人揍了一顿,我帮了他,他就告诉了我你的事情。”那人咧嘴一笑,一副成年人的样子。“我听说你的事情后,先是不可思议,只觉得你这样的人是万中无一的傻子!像我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连自己都管不了,居然还有闲心去管别人!但我明白,只有这样的情义,才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说完,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落寞。“我比你们要先上山,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知道在监牢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如果我抢不到食物,我便跟你厮杀,如果我死去,那我就不用去费那个心了,但若是我将你杀死,那么,我也有了食物。”
仇九眯了眯眼睛,有雨水飞入他的眼中,刺痛了一下。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把食物分给我,”那人舔了舔嘴唇。“而且我们不需要为了食物而互相算计。那一刻我就在想,你这个人,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即便杀戮成性,也还会保留一分真性情。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值得信赖。”
“跟我亲近的人,现在连尸骨都还在荒山中曝晒!”仇九冷漠的道。
“但我想,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对你怨言!”那人道,认真的望着仇九。仇九的眉头微微一颤,瞳孔骤然一缩,如被那人说中了什么,刺痛了内心。那人低声一叹,道,“我们不过是别人脚下的蝼蚁,连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还能对别人怎样?但是能做到你那地步,也算是尽力了!更何况,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都是我应得的,”仇九声色淡薄的道。“但我的朋友到底还是没有回到家里,他至死都还在陌生的山林中游荡。”
“但你还在想着他,”那人道。“没有将他忘记。”
“那又怎么样?”仇九冷冷的望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