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没有用任何术法，一路步行，没有止血，任那血水肆意流逝，等它自己凝结了，便再次挣裂。薛易知道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行为很蠢很可笑，但是居然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让他稍微减轻那么一点点负罪感。
他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
两人御剑速度都不慢，来时只用了片刻，如今想要和凡人一般步行回去，却不是那么简单。夜已深，薛易依旧如行尸走肉般在山林野地间游荡，彼时，荼靡几人已经寻了客栈，各自洗漱。流萤在荼靡隔壁，正捧着杯茶凑在油灯底下看书，第五凌此时正打坐调息，阿初即便不愿意，也还是被赶去单独一个房间休息了，荼靡只倚在窗前望着楼下在夜色中黑乎乎的街道，她刚刚沐浴完，换了一身有些单薄的白衣，冬夜寒冷的风拂起衣袂，月色皎洁，有几分空灵的意味，荼靡只系了件斗篷，似乎不知道冷，固执地站着不懂，打了几个喷嚏后，才蔫蔫地关上窗户，钻进被褥里，冰冷的被窝一时也热不起来，盯着床帐一处发呆。
手动了动，摸到一块圆圆滚滚的东西，抓起来对着月光一看，是一枚白色的小石子，荼靡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之前流萤给了她一枚这个，说是叫若音石，可以传音，不必法术加持，稍动心念便可，是修仙之人常用的东西，很容易炼制，但只能用一次。她沐浴时随手放在床铺上了。
把那看起来没什么平凡之处的小石子捏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刚想放下，突然，那小石头轻轻地动了动，荼靡一愣，里面却是传出声音来。
“荼靡姑娘，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众人皆睡，唯我独醒，可否与美人促膝长谈，以解愁绪？”
噗……
流萤的声音……
心里那一点点郁闷立刻散了，荼靡憋笑憋得辛苦，道：“奴家可是良家女子，恐爹娘责骂，不得夜宿于外。公子美意，终辜负矣。”
“……荼靡姐姐原来你也看戏文……”流萤嘟囔。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她翻了个身。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逗我？”荼靡侧身躺着，把若音石放在了枕边。
“没呀，都说了是来找你促膝长谈的么。”
“嗯，谈吧。”
“荼靡姐姐，你觉得薛哥哥长得怎么样？”
“不错啊。”
“那他为人怎么样？”
“很好啊。”
“能力呢？”
“应该很出众吧。”
“对你好吗？”
“挺好啊。”
“那你喜欢他不！”
“……”荼靡之前被问了那么多句，本来条件反射地要说“喜欢”，好在立马反应过来是个套儿，立刻闭嘴了。
“嗯？？？荼靡姐姐怎么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荼靡居然觉得有点困。
“我不是问了么！”
“再胡闹我就睡了啊。”荼靡说完，伸手就要把若音石捏碎，这时另一端流萤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哎别别别！我说正经的还不行么！”
荼靡不说话，只是停了动作，那边的流萤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很没道理。”
荼靡依旧不答，等待下文，流萤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是很相信第五凌。我知道你和薛哥哥也没有完全相信她，但是，我就是觉得不该和她走太近。直觉吧，应该是不准的，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说罢，不等荼靡回答，流萤便捏碎了若音石，荼靡手中那枚也随之化为灰烬。白色的细腻粉末洒在被褥上，眨眼间便消失了，荼靡皱皱眉，却也知道流萤不会是说着玩玩，但第五凌可以说是救了薛易，不该是穷凶极恶之人啊。难道是为了博取信任？
荼靡越想越乱，索性不想了，把脑袋埋进被褥里便准备去会周公。她生来聪慧，有些道理当然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只是到底涉世未深，有时并不愿意以不好的想法去揣测别人。其实之后再细细想来，这种心性也依旧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闭着眼睛努力想要睡着，白天赶路分明已经累了，明明也很困的，可就是睡不着，烦躁不安，却不是来得莫名其妙。薛易已经出去好几个时辰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可是他修为不是很高么？照理说不会有事啊，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一来更加睡不着了。
此时夜深人静，荼靡却觉得似乎并不是完全寂静，至少……似乎不是先前那样安静了……
仔细听时却什么都没有，但一闭上眼睛，却又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不是那么真实的声音，起初只当是错觉，没有多在意，但反复几次，荼靡也觉得不对。终于，在不知第几次睁开眼睛后，荼靡猛地翻身坐起。
不对！肯定有什么声音！哪里……哪里？
荼靡莫名心慌，披了衣服在房间里四处翻找，那声音却再一次消失，她什么也没有找到。荼靡便知不对，似乎想到什么，荼靡站着不动，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果然不消片刻，那声音又隐隐传出，这次荼靡听得仔细，却依旧不知道是什么，如婴儿嗫嚅，又似女子耳语，又有些不像人的声音，奇怪……到底在哪里？
荼靡皱眉，又细细听了一会儿，陡然一惊，冒了一身冷汗。
那声音居然在她身体里！
一瞬间的慌乱恐惧，接着便是镇定。荼靡仔细感知了一下，紧张地把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按了按，按下去时，那声音立刻消失，再也没有了踪迹。
到底怎么回事……
该不该告诉别人……
荼靡觉得自己脑子快炸了，怎么短短一天就出了那么多事！
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包裹成一团一动不动，但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有个活物……也许不是活物，就不能平静。
这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荼靡反应有些激烈，一下子坐起来几乎是大喊：“谁！”
敲门的人似乎因为她的声调怔了怔，接着流萤的声音传了进来：“荼靡姐姐你怎么了？我是流萤，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荼靡松一口气：“流萤啊，进来吧。”
流萤直觉不对，方才她刚刚要睡，便察觉到了蛊的气息，她自小修习蛊术，这方面资质也好，对蛊的察觉有远高于旁人的敏感，只是让她惊讶的是那居然并不是常见的蛊虫的气息，而是另一种与她的认知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气息转瞬即逝，查看了一下方向，正是荼靡的房间，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如今荼靡这样的反应，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我身上……不……是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一安静下来就会发出声音……不过现在已经没了。”荼靡声线有些犹疑。流萤听完眉头一皱，看来十有八九和蛊脱不开干系了，可是自己的蛊术虽然说不上有多登峰造极，但是师父教她的她都学得炉火纯青，加上师父也算师出名门，自己这个徒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她有九成把握，天下之大，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下蛊却不被她察觉的人绝对不多，至少，在这里不该有……
伸手在荼靡脖子上某个地方按了一下：“有感觉么？”这里是下蛊时常用的位置，如果是从这里下的，那么除非下蛊之人技艺十分高潮，否则必定为蛊毒所开，自成一个穴位，按压时会有酸麻的感觉。
“没有。”荼靡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流萤心道麻烦，面上却不露声色，倒了杯水，取出一枚丹药在水面上擦了一下，立刻有深深浅浅的颜色晕开来，逐渐消失无踪，流萤伸手递给荼靡，道：“像是上次的蛊毒没解干净，喝了就会好了，我解药没带，那东西不好炼，不过没什么大碍，再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放心吧，荼靡姐姐。”
荼靡没有丝毫怀疑，接过去就喝尽了，流萤假装打了个呵欠道：“荼靡姐姐我回去睡了，很晚了。”
“嗯，回去吧。”荼靡点点头，流萤离开，却是久久不能入眠，倒是荼靡，也不知是那药的作用还是什么，这次居然一沾枕头就睡了。
楼下，女子身形迅速，行至客栈后门，脚尖点地，飞身跃起，手掌一按某个房间窗户的窗棂，窗户应声而开，翻进房内，落地无声，窗户复又关上，严丝合缝。
夜已过了大半，即将到黎明时分，店小二迷迷糊糊地打开客栈大门，坐到柜台上等生意，过了一会儿没人来，实在熬不住，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