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用力抱紧了云岚姝依旧温暖的身体，可依旧挡不住细碎的光从她体内迸射出来。
身体上任何部分对蛊师来说都很重要，哪怕只有一根发丝，也可以被拿来做文章。因此，一但开始修习蛊术，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种下咒术，一但死去，肉身便会立刻灰飞烟灭。荼靡从没有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蛊美人死时，她中蛊毒晕厥，此刻，却已经无法逃避，必须眼睁睁看着她师徒二人，都死在自己怀里。
那些光芒越来越盛，周围被照得亮如白昼，强光刺痛她的眼睛，她却不愿意闭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云岚姝的脸，那双紫色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了。
怀中陡然一轻，臂弯松了，怀中女子突然消失不见，只余点点如萤流光满袖。
荼靡伸出僵硬的手想要抓住一把，可是却全部从指缝里溜走，好不容易困住一些，摊开掌心时，却什么也没有。仿佛她抓住的真的只是一片碎光，那个娇俏女子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场大梦，醒不来，出不去。
身后响起阵阵清脆的玉石叮当声，是禁步随着衣襟摆动的声音。荼靡慢慢地从发髻上拔下那支荼靡花玉簪，一头青丝如瀑垂下，原本清凉柔润的手感此时却灼热如火炭。
感到那人走近，荼靡回身把那玉簪狠狠刺去。也许，也许，她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肯定是个残忍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被这样的人养大，她会好到哪里去！死吧，一起死！让一切都结束！即便今日杀不了她，自己也决不能活了。变数！变数！木子生的话，此时想来，居然字字珠玑。
兰修居然丝毫不躲，任由那簪子没入她小腹。荼靡拔出来，再刺，兰修依旧不躲，可是血一滴也没有溅出来，被她刺开的伤口，下一刻就会痊愈，连带着破损的衣衫也被修复得毫无哼唧。许久，脱力，簪子掉在地上，干干净净。
荼靡手微微发颤，她知道自己杀不了她了。立刻手腕一转，簪子刺进她的脖子里，一点儿也不疼。
拔出来，抹一把，伤口居然再迅速愈合。
她也是怪物吗？
失力，簪子掉在地上。兰修捡起来，一把掰断，内里居然是浓郁的紫黑色，伸手把断面在荼靡面前晃了晃，巧笑嫣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荼靡不答，只是神色空洞地看着那支断裂的簪子。
“这可是阙柯的骨头，只不过已经被完全炼化，再没有一丝魔息罢了，但是依旧伤不了有魔族血脉的人。”
手指猛地一颤，地上杂草被连根揪断。
魔族……血脉？
“别误会，你不是魔族子嗣。你只是和我一样，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只不过其他人都看不出来罢了。”兰修将荼靡的脸抬起来：“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呢，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存在。”说罢，伸手细细摩挲着自己的脸，从眉眼，到唇瓣：“这可不是我的脸，”手在耳后一抹一撕，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撕下来，面具下，是一张无比熟悉却有无比陌生的脸。
“怎么……怎么可能……”荼靡眼睛倏地瞪大。
“有什么不可能的？嗯？”兰修扬着那张和荼靡一模一样的连，笑容纯真：“你的一切都是复制我的，记忆即便被掩盖，也迟早会记起所有。你就是第二个我。”
“你恐怕不知道吧，你自诞生之日起，体内就被我种了蛊，你的都受我控制。它随你而生，你死它亦亡，所以别人看不出来。”
荼靡猛地一颤，兰修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模样：“否则，你以为你和薛易算什么？他也被种了蛊，不然他会喜欢上你这样懦弱无能的人？莫非他傻了不成？你们的一切都掌控在我手里，谁都逃不脱，除了我的棋子，你们什么也不能做。”
兰修每说一个字，仿佛就有一把刀在体内剜去一块血肉，等她说完，自己也被挖空，皮囊空荡荡地挂在干竭的骨架上，内里全是寒意和痛楚。
原来真的什么都是假的，容不得她不信。是了，就是这样，这样一切不明不白都有了解释，她再不需要去追寻什么。她在世上滞留了二十四年，前十五年，她的人生只有兰修，后来有了薛易和其他人，之后九年，只有一片阴暗无边，现在，兰修在骗自己，薛易只是被利用，其他人要么背叛要么死去，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活了二十四年，原以为虽然坎坷至少终有一日能够安然，如今却突然有人冒出来告诉她什么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骗她。他什么希望也没有，连情感都要受别人控制，那她又算什么，她还有有什么选择？
为什么，就偏偏要是她呢？那十五年的安然原来不过是用来麻痹她的开头，中间和结尾，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她知道她死不了，兰修眼看着已经布好了棋局，已经快要把别人的子吞尽，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功败垂成。
错的一直都是自己啊，她真的是个变数，没有她，也许所有人都是另一番光景。
短短一日，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悄然无声，锁链再次攀上她的肩颈，下一秒也许就是永生永世的禁锢，可荼靡已经没了半点力气挣扎，也不想挣扎了。
突然，一旁的穷奇痛吼一声，荼靡和兰修齐齐回头，一支火红色尾羽的箭穿透了它的右前腿，接着，又是三支箭破空而来，远远的，一个被夜幕稀释的火红色身影逆风而立，如墨长发在颊边飞卷，荼靡唇色苍白，第五凌？怎么……怎么会是她呢……
兰修也微微惊愕，自己不屑于杀她，因此那日手下也是留了力道，但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吧？莫非……
似乎想到什么，眸中深处闪过一抹锐利的寒意，冷笑：“不自量力。”说罢撤了锁链起身结印，可不等她一个决印结完，便刮起一阵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沙土落叶枯枝和一些亮闪闪的不知什么粉末的东西在四周空气中乱舞。兰修好像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边只有呼啸的狂风。身边围绕的强劲气流突然被打散，手臂被人抓住，一把拉起来，接着脚下猛然一空似乎掉进无底深渊，周围的狂风立刻消失，还没等荼靡做出反应，便又踩到了坚实的土地。
这里似乎是另外一个天地，看不到太阳，却看不到一点黑暗。眼神飘忽着，看到自己是在一处悬崖的边缘，悬崖并不很高，大约十几丈的样子，下面是……一大片荼靡花……
是那见到那个叫未苍的人的地方，那不是个幻境么？
然而荼靡来不及想那么多，回过神之后慌乱地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待真正看清，果真就是第五凌，此时她的模样，却是荼靡从不曾看到过的。
火红色的衣裙破碎了好几处，手上拿着的弓箭断了弓弦，箭也没有了，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惨白惨白的，裹在火红色的布料里看起来更是白得瘆人。
“你……”荼靡感觉身子有些不稳，想要走近，这时第五凌眼睛空洞了一瞬间，猛地往前踉跄了一步，荼靡大惊，刚伸手要扶，她已经站定，推开荼靡过来搀扶的手，在腰封上胡乱地摸索一阵，捏住一条露出来的流苏，一拉，扯出一块拇指大的紫玉，上面刻着望君二字，赫然就是那块曾被荼靡看到过的护身符。
胡乱地把那块玉塞到荼靡手里，第五凌有些站不稳，不得不扶住荼靡的一侧肩膀，指着悬崖道：“跳……跳下去，有一线生机……”
“……再叫我一次望君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