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好大啊。”荼靡看着面前一大块空旷的草坪,除却边缘零零散散地长着几颗冬青树和一些细小的野花外,什么也没有。一侧靠山,有山泉水汇成小溪流下,四处皆无人声。倒是一处清净幽丽的地方。
“这是我以前无意间发现的,所以才不去住陛下御赐的将军府,而是在此处就近修了一座私宅。平日里练功散心,或是躲那些人的时候都会呆在这里,没人找得到。”吴铭语气间颇有些得意。
“躲那些人?哪些?”
“……呃……咳咳……”吴铭好像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顶:“……就是……呃……媒……媒婆……还有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夫人……”他想起这些人就头疼。
荼靡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如此,小家伙你现在可是她们心中的如意郎君呢。”如今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弱冠之年娶妻的数不胜数,吴铭都十七八了,还有如此显赫地位,娶亲之事必然要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什么……什么小家伙!我都十八了!”吴铭有些不服气。
“本就是么,我都二十四了!比你大了六岁呢,你该叫我姐姐。”荼靡原样不差顶回去。
“可是你看起来分明比我小的样子,或许,你该叫我哥哥呢。”吴铭伸手在荼靡脸颊上捏了一把,荼靡把他手拂掉:“什么啊!”
“不信,我俩现在就去街上,让别人看看谁更年长。”吴铭笑得贼兮兮,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感觉。见荼靡露出几分怒色,立刻赔笑道:“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你叫我阿铭就行,走,我带了酒。”晃晃手上提着的两个小酒坛,不由分说拉着荼靡就往附近一棵冬青树走去。到了树下,吴铭伸手按住树干,运气一翻,便翻到了一根枝丫上,稳了身子向荼靡伸手:“来,我拉你上来!”
“不必。”荼靡说罢自己便利索地几下爬了上去,坐到了他旁边。那枝丫并不粗壮,吴铭便伸手够了上面一支,下一秒就翻到了上面。
“这地方可真清净。”荼靡坐在枝丫上晃荡着双腿,吴铭直接躺在枝丫上,雪白的衣摆吹下来,被微风拂动:“那是自然,接着。”把其中一个酒坛子丢了下去,荼靡伸手接住,皱眉:“我不会喝酒。”
“那是今年新酿的果酒,不烈的。”吴铭说着,拔去酒坛上的红布木塞,特殊的果香味立刻逸散出来,吴铭直接仰头往嘴里倒,少许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染湿衣襟,有一滴落到荼靡手背上,她笑着擦掉:“哪有你那么喝酒的,一大半都喂了泥巴了。”
“这才快活呢,早知道这大将军当着这么累,我就不当了,打完胜仗就去种田去。”吴铭不以为意,荼靡一笑不再说什么,打开酒坛捧起来喝了一口,果香压过了酒味,偏甜,有些淡淡的苦味,不过味道的确不错,也不冲,便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那日在異水城见你,便觉得你不一般,似被富贵之气浸淫很久。”荼靡随口问着,心里也十分好奇。
“宗元帝时,摄政王庶次子。”吴铭竟是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荼靡微惊:“摄政王一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他们啊,都只在意嫡系有没有杀干净,庶子是不怎么在意的。我爹爹这么多年的势力经营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偷偷让人送离一个庶子不是什么难事,人家只当他想留个血脉,怎知道我会助皇室遗脉复国。”吴铭语气波澜不惊,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恢复以前的身份呢?摄政王的冤屈不是已经洗清了吗?你又立了这样大的功劳,为何还要用假身份呢?”荼靡愈发不明白,这难道不是请一道旨的事儿吗?
“你呀你,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当初处决我爹爹的是谁?是先帝!虽说并非他所愿,但是至少明面上就是先帝的旨意,如果让人知道我活着,那我爹爹这个欺君抗旨的罪名无论如何都会被坐实,虽然我现在尊荣赫赫,但想要我死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了这个把柄的。”
“那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不提了不提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也挽回不了。”吴铭说着,仰头喝干了坛子里的酒,一只手枕在头下,抓着空坛子的手垂下来,正好在荼靡头顶上。
如此,岂不是清明扫墓都要偷偷摸摸?天下人都仰慕他的威风凛凛,又有谁知道他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为人所知?只怕越是淡然洒脱,越是难以忘怀吧。
荼靡心中暗叹一声,抬头见他似在闭目养神,抬手想把那个空坛子拿下来,碰到他的手指,冰冷冷的,皱皱眉,抓住他的手腕拉了拉:“你下来。”
吴铭挑了挑眉:“那枝子太小了,要断。”接着起身坐正,顺势拉住荼靡的手往上一提,用内力托住她,荼靡感到身子一轻,下一刻就坐到了他旁边。
“干嘛?”吴铭脑袋靠着树干,笑吟吟地看着她。荼靡白他一眼,抓住他的一只手,他的手掌比她更大,荼靡用了两只手才包裹住,掌心里一片都是冷冰冰的,吴铭似乎愣了,荼靡没理他,待掌中那只手渐渐温热了,便伸手去拉他另一只手,继续暖。
“你身上,怎么那么凉啊。现在都立夏了。手还冷得跟冰似的,身上也是。死尸一样。”
“领兵打仗的时候,有一次中了一支毒箭,军医管那毒叫什么寒毒的,害我卧床三日,后来痊愈了就这样了。”吴铭说得云淡风轻,眼角眉梢始终漾着笑意。
荼靡看见他便想起阿初来,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修澜的一步棋吧,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你怎么也不知道当心些,打仗都拼命跑前头吧?哪日丢了小命你就安生了。”荼靡眉头皱得死死的。
“怎么,心疼我?”吴铭脸上笑意更甚,被荼靡握住的那只手灵活地一动反握住了荼靡的手:“那你留下来好不好?”
荼靡有些愣,抬头看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却又十分认真。荼靡有些惊讶,一时间呆住了,看着吴铭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
吴铭眸子里渐渐浮出些什么,倾身缓缓靠近,荼靡神思未归,就那样看着他的脸慢慢在眼前放大,失神没有拿稳手中的两个酒坛子,滚落到树下摔碎了,清脆的破裂声立刻让荼靡清醒,啊地惊叫了一声,使劲把吴铭推开,可却忘了是在树上,一个不稳便从树上落了下去。
荼靡捂住眼睛,完了完了,不会摔死吧?
扑通一声,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出现,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吴铭见拉她不住便自己跳下来当了人肉垫子。荼靡倒是没什么事,吴铭被她砸得闷哼一声,荼靡慌忙去扶他:“你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就是……咳咳……就是岔气了……咳咳……”吴铭咳嗽了一会儿,待顺了气,便利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荼靡见他没事,也放了心,继而又想起方才他轻薄的举动,皱皱眉:“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吴铭伸手拉住她:“我错了,别生我气好不好?”
“你松手,男女授受不亲。”荼靡拉了几下没有把手拉出来,有些恼火。
“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别人又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样,没人敢对你如何的,你信我好吗,别生气了。”吴铭明明比荼靡高许多,此时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拉着荼靡不肯放手,荼靡听了他的话怒气却不减反增:“自以为是!放手!”
“我不!我放手了,你肯定也不理我了!就原谅我一次吧,刚才酒喝太多了,我不是故意了,以后都不会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你要是不消气,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好不好?”吴铭语气里带上一丝哀求的意味,谁知道这征战天下,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也会有这样一面呢。
荼靡见他这样,也有些心软,叹口气:“罢了罢了,我不生气就是了,回去吧。”
“嗯!”吴铭立刻又雀跃起来。荼靡也只当他是真的酒醉,也不再多想,只是一路上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他再发酒疯,可是那样的酒,她喝了都没有感觉,吴铭又怎会真的醉呢?
……
是夜,倾敛内山山脚。
男子席地而坐,指下一架梧桐古琴,修长十指灵活柔韧,琴声时而柔婉如水潺潺,时而激烈如金石铿锵。
一少年立于其身侧,端着茶盘,上面一盅清茶热气氤氲。
良久,少年低声问道:“公子,这琴声真能破那幻阵?”
男子指尖不停,缓缓道:“自然不能,但只要有其他声音传到他耳里,便够了。”
……
荼靡躺在吴铭着人为她准备的厢房里,身下柔软的丝被让她睡得不甚舒服。好不容易勉强入睡,此时却莫名其妙惊醒。
脸颊上凉凉的一片,一摸竟全是泪水。
脑子里闪过薛易的脸,想起那日初遇时,他问自己说,你是谁家的小仙徒。也想起在客栈里,他特地去给自己买米糕,还有幻境中那大红的喜服,倾敛外围林中种种。
荼靡啊荼靡,你在想他?你居然在想他?她的蛊被拔了,薛易的蛊定然也不能再作祟,凭他的能力,只怕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也不难,没准他早出来了,没准在自己被囚禁的时候他就见到了修澜,他早就明白一切,如今与自己怕是半点情义都无,你还在想什么?人家不是生死不明,他只是不想见你,你如今这样放不下,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