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疏影的季节到来,春风如邮驿,十里百里地把沉甸甸的绿意传向洛阳平原,年轻的将军跨马行在蜀锦般灿烂如花的洛阳街肆,闻得满街飘转的春暖气息,不禁醉意朦胧。
他在一座废弃的祠堂前勒马停住,轻捷地跳上台阶,径直走了进去,一个老人正躺在祠堂的院子里晒太阳,听见有人来了,翻了一个身子,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从后面拨拉出一张棋秤,两碗棋子。
楚枫蹲在他身边,却不见老人起身,甚至也没有下棋的意思,他疑问道:“你不和我下棋么?”
他和老人已经下了一个春天的棋,原先他总是输,后来慢慢地互有胜负,再后来,竟十有七胜。
倘若无事,日便要来和老人对弈几局,两人渐渐生出了默契,每次见面,老人必定取出下棋的道具,而后选定落子先后。
老人缓缓坐起身来,眼睛眯着,像是阳光太刺目:“棋秤之上也有尽头,你想在尽头处寻些什么?”
楚枫恍然,和老人对弈,使他在棋秤上学会很多,他和老人下过寻常的十七道棋,也下过十二道、十道棋,布过不同的宽窄之局,仿佛排兵布阵,列出九地、九兵的循环变化,知道天下无常局,总在权变之间,必要因事而谋,因谋而变,因变而策。
老人将头耸拉在肩膀上:“世人读什么书?”
“五经,孔孟儒学。”
老人露出鄙夷的神情:“庸人读的书,圣贤明训本无错,可叹书呆子们寻章摘句,苦吟训字,识不得真学问。”
楚枫谦逊地请教:“什么是真学问?”
老人散漫地说:“真学问在起居坐卧间。”
楚枫垂头苦思许久,忽而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仿佛就要练成绝世武功,一道明亮的光从天空落下,将思维的盲角照亮了,他瞬间明白了:“多谢老先生良言赐教。”
老人冷冷地说:“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你有何欢喜。”
楚枫霎时悚然,刚才绽放的笑容更似风干的水,从唇边悠然滑落。
老人也不看他,自顾站起身来往堂上走去,忽而折返时,怀里捧着几卷积满了灰的书,他吹了一吹,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
“这个送给你,就当做是离别时的赠礼!”
楚枫吃了一惊:“老先生莫非要走?”
老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顿了顿,指着楚枫道:“你也一样,虽然你官至羽林中郎将,但在洛阳待久了,会磨灭你心中的韧性。”
“韧性?”
老人点头道:“不错,生逢乱世,有人避世不出,埋首林泉;也有人入世,匡正离乱,你若做前者,这些书对你无益,读之,只为博闻,若做后者,则有大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