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馆里讲的是儒家学说,而我的这些书里皆为发言兵言农言,学馆所讲的为治世之法,我给你的书里为乱世之法,这就是所谓的:治世用道德,乱世用谋略。”
老人的话在他脑海里迂回,那没有答案的选择像一柄尖锐的钢刀,将他斩成两半,一半在暖风中徜徉,一半在冰雪里煎熬。
从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来看,自己很明显选择了后者,从此背负着巨大的悲哀在没有尽头的悬崖断道上艰难跋涉。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乱世用重典,你做得不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不仅如此,我也不会饶了那二十几个羽林郎。”老人笑吟吟的看着楚枫。
“为何?”
“生于乱世,没有正真的君子,现在你权势大,他们不敢反抗,倘若以后你的权势没有他们大时,他们会不会记得你的手下留情,须知小人物也可以干大事情。”
说罢,他慢慢地将手拢进油垢斑斑的袖子里,掏了半响,掏出一枚光润的白玉棋子:“留个纪念吧。”
楚枫接过来,那棋子透明如一碧纯净的水,阳光轻易地刺穿了它,在楚枫的掌心留下浅浅的足迹。
“老先生”楚枫振振有词:“你为什么教我这么多东西?”
他轻撩衣襟,给老人跪拜下去,这老人和他师傅一样,一个教了自己武艺,一个教了自己兵法,两者都是乱世中不可多得的技艺,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老人没有推让,也没有决绝,他迟拙的目光在楚枫匍匐的后背上缓缓掠过,目光似打了结,梗在楚枫坚毅的脸上:“如果那被你的仆人赶走,或许就没有今日的你我。”
楚枫依依道:“我们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老人幽幽地望着墙垣上被威风扬起的浮尘:“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的你,也只在京畿一带闻名遐迩,假若你将来名闻天下,我会知道你在哪里。”
楚枫的眼睛酸得撑不住了,他在老人的影子里看到了师傅,那个残酷无情又嘻嘻哈哈的老头,而这老人也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留在这里。
他们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棋,明面上两人以博弈为乐,但楚枫明白,这老人是以乐为教,老人也从不说明他是教习楚枫,其实他已把诸子流派、各家学说尽数传道授业。
“老先生,我走了。”
楚枫转过身去,大口地呼吸着祠堂里被灰蒙住的空气,一阵难受的压迫感让他胸口很闷,他终于逼着自己说出他到汉末以来最狂妄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我在哪里。”
最后一个字被眼泪蒙蔽了,他跑出了门。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不到夜黑灯明,月亮却升了起来,像一张极白的胡饼,在冰水里放得太久,浸得发涨。
他站住了,头顶的乌云在缓缓地移动,洛阳的天空并不广阔,就像他一样,他的未来不属于洛阳。
西方,一道闪电划破云霄,照亮了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千里之遥的西北边陲,正有一股暗流崩腾涌动,或许他的使命在哪里,西羌北宫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