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天凉。白蝶依然每天来,送些药材,嘱咐他莫再淋雨生寒。他本有痼疾,加之风寒,在客栈住了十来天。
罗青主仆却并未扔下他不管。
他不解,开口询问,罗青总是但笑不语,只说是赔礼。叶谌当然不信,但是与他而言,他们的照顾百利而无一害,他便不再追究。
病好那一日,他看见窗外已是白雪纷纷。自上次一病,已是半月有余,叶谌站起来,顺着窗户看到那一匹通体雪白的老马在马棚里,眼睛望向天空,突然想起以前听人说,马是通人性的。
罗青依然每天外出寻人,总是寻而不至。叶谌问是什么样的人,他直道是一个故人罢了!窗外雪,纷纷扬扬,房前屋后,已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街上不闻犬吠,分外凄清。白蝶端着药进来,“叶公子,喝药了!”
叶谌有些疑惑,“我的病已经痊愈。”
白蝶笑笑,“这是最后一副,吃完了,就再没有了!”
叶谌觉得有理,一碗喝下,仍有些昏昏沉沉,依稀听得白蝶说,这药比平日多加了些安神散,睡一觉便没事。
再次醒来,房内空无一人,窗外雪花飘飘,叶谌披了外套,站起来。身体似乎还有些乏力虚软,他走到窗外,看到那几乎与雪融为一色的老马走到他的窗下,抬头望着他。
原来,这老马望的不是天空,而是他。叶谌不知道这老马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匹通有灵性的马。
他伸出手,朝着老马招招,意思是你回去吧!老马依然站在窗下不动,叶谌有些无力地垂下手。
背后响起白蝶的声音,“叶公子,你醒了。”
叶谌转过头,白蝶已扑着装进他的怀里,他刚想问发生什么事,白蝶已经抬头,用自己的唇将他所有的疑惑缄封在口。良久,她移开唇,急切地道,“叶公子,你快走,公子已经疯了!”
叶谌还未明白过来她的话语,门外已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叶兄,叶兄,”是罗青。
白蝶慌乱地从床上拿了几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压低声音说,“叶公子,你快走,来不及了!”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重。
情急之下,白蝶将他一把推向窗户,“我求求你,跳下去,公子已经疯了!”
叶谌始终有些不明所以,而白蝶突然点了他的穴,抵着窗口,将他脱落。老马似乎早有预感,将他稳稳地接住。
叶谌抬头,看到白蝶站在窗口对他凄然一笑,“叶公子,快走!”
他想说,你和我一起走。然而老马已经驮着他奔出很远。
四周白茫茫一片,风声呼呼吹在耳边,吹了一夜。
{三四更雪风不减吹袭一夜}{只是可怜瘦马未得好歇}
叶谌伏在马背上,老马出城,一路奔走,跑了三天三夜。
终于体力不济,倒下。
临死前,老马的眼睛望向他,明亮亮的眼睛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眨了眨,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一行泪水轻轻滑下,已是瘦骨嶙峋的皮骨彻底垮掉。
周身白雪,遍地茫茫。叶谌安葬了老马,忽然想起白蝶,临别前,那凄然的一笑。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想起临别前的话。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一走了之,他应该回去,回去寻找真相。
但是等他回到原先那间客栈,已是人去楼空。
客栈的小二说,从未听闻有什么白衣的公子与白衣的姑娘来过,并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他,矢口否认他曾在这里住了将近一月。
叶谌越想越奇怪,他问,“老马呢?有没有一匹老马关在后面的院子里,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
店小二更是莫名奇妙,“你这人有病,院子是养花的,马棚在那?”叶谌顺着他的指向,果然,客栈门外三四米远地方,几匹马儿正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
他讪讪地离开客栈。
“公子。”有人唤住他,他有些惊喜地回头,来人却是一身灰色衣衫,白眉白须的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谌想想连日来的困惑,点点头。他虽然不信鬼神,然而现在他已毫无头绪。此时正是正午,冬日的阳光暖暖打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暖。
道长将他带到一间破庙,招呼他坐下,他说自己道号无崖子,是昆仑山修行的道者,而那位名唤罗青的公子,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讲到这,他看着叶谌,“你想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叶谌连日来早已被脑海的迷茫所惑,如今可解开这一切谜团,自然应允。
无崖子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他说这是幻影仙镜,念动咒语,前尘过往,便可一一窥看。{怅然入梦梦几月醒几年}
昆仑山是终年烟雾缭绕的仙境,是仙源汇聚之地。
罗青在昆仑山长大,一路修行,是昆仑山掌门无崖子最得意的弟子,天生聪慧,道法自然,很快就成为众师兄弟之首。
但是,修仙历劫,对于每个道者,都是劫数难逃。叶谌看到,罗青因为终日受师兄弟追捧,渐渐有些忘我。
山里补妖,伏魔除怪,再也不同师兄弟一起。
遇到白依依,是他命中逃不掉的劫。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那天独自进山降妖的罗青在收伏一只鹧鸪精后,因为听到鹧鸪精自报自己叫白依依,他立刻笑出了声,“你一只黑不垃圾的乌鸦竟然说自己姓白?”他想想越觉得好笑。
白依依打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跳起脚和他理论了一阵,这让罗青觉得新鲜,也因此并没有立刻将其收入伏魔瓶。
日后,时光漫漫如浮云而过,罗青待在昆仑山越来越觉得无聊,山里师兄弟的巴结已然让他厌烦,于是他常常一个人借着捉妖的名义到山里与鹧鸪精聊天。
日久生情,妖也不例外。
但是当他们发现彼此的感情并且定下生死不弃的承诺时,昆仑山的长者前辈知道了这件事。人妖殊途,何况罗青将来是要继承昆仑山的衣钵的。
几番打击之下,一人一妖终于劳燕分飞。
可这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
山林变换,斗转星移,叶谌想要再看下去,猛然天空暗淡,睁开眼时,无崖子正坐在自己前面,紧闭双眼。幻影仙镜已是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