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心中一动,记起了江清酌几日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酒坊赚头虽过得去,却不是什么年月都能开的。”
她那时还追问根由,他却莫测高深地说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如今被他料中了,是不是也该给她个解释了?
没有酒,还满目铁橛子一样杵着的宽袍胡姬,这顿饭别提多别扭了。两个女孩子要了一碟胡麻饼,干巴巴地吞咽下去,算是过了这一场。
集市上人来人往,可谁脸上都是哭丧相,逛久了不觉就沉痛起来,错以为自己家里也出了什么逆事。锦书把晴晴送到月尚乐家宅门前,与她告别时还是不紧不慢的,到晴晴转身进去她也没将江清酌的事情告诉晴晴。
不是她有所保留,有些事情连自己都说不清,又怎么说给别人听呢?当然还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自己不幸已经知道了,那就尽量替别人守着秘密,保留他们的幸运吧。
此处离江宅所在的常乐坊也不远,她正溜溜达达地往那边去,就看见迎面过来个熟人。
肩宽背厚,扔在人堆里从来不吭声却从来不会不起眼的大个子哑奴,如今他的少东家已成了风雅名士,他却还是一身小厮的短打扮,不过他真要学江远大管家穿缮丝袍子,她倒不敢认他了。
锦书一个愣神的工夫,哑奴已经在她面前站定了,伸手作出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手势来,这是在叫她随自己去。像过去一样,江清酌想找她,哑奴就会站在她的面前,对她作出恭敬的手势来。她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次她看着哑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她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也可以不去,就算真的要去,也不必是眼前,不必恰好是他心血来潮的时候吧?怎么正好她想去找他是,他就提前料中了,派哑奴来迎呢?好像每件事被他拴上了一根线,线头就握在他的手中,哪件事稍稍动弹了一下他就知道。
锦书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哑奴就一直等着她,他的手就一直悬在半空里,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倒看得锦书过意不去了,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她经过哑奴身边,走到他身后时,他的手臂才落下去。他目不斜视地跟着锦书,与其说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倒不如说他像个不认识路的小孩子更恰当些。
江宅的石榴林还是如火如荼,没有一点要消停下去的意思。让人琢磨不出它凭什么要那么歇斯底里地燃烧出这样刺眼的颜色。江清酌盘腿坐在树下的丝毯上,折起手中的一张素笺。好像他是这片血红里唯一的一点清凉冷静了。
锦书走到他面前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就是那么淡淡的一眼,他又把眼光放回到远处的树枝上了。
“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个女孩子夜半翻进华城骆家的后花园,摘了整个花园中最大的一朵石榴花,扔在骆家小姐的绣楼门前。”他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她,可庭院中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听见,这话还是对她说的。
夜入骆家这件事,还是在真正认识他以前做下的,那时她是独自一人行动,并没有同伴,怎么这个随手的小动作,就被他知道了呢?
江清酌自管自地从袖子里拈出一个锦囊,张开袋口,将折好的素笺放进去。他又问了义句:“你还想回华城去么?”
她似乎已没有了回去的必要。爹娘是死在华城的,无心也莫名其妙死在了华城的金粉河里,关蒙和桑晴晴甚至江清酌,都已经离开华城到了京都安城。她的亲人,她信任的人,如今都不在华城了,如今华城所承载的,只有一堆痛不欲生的回忆,还有对仇人食肉寝皮的决心了。
如果没有这份决心,她此生都不必再回华城。可正是因为这份决心,她非回去不可,她像一只已经舔好伤口养足精神的小豹子,弓起了身体蓄势待发。
她对江清酌轻轻点了点头。江清酌笑了,像是很满意,他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去的。”
惜别时的那句话,原来是这样解释的。
他将手中的锦囊递过来:“收起来吧,出门再打开看。”
锦书接过锦囊,手指尖碰到了他的手指尖,那么凉,她吓了一大跳,过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他的手,不向来是那么凉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