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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烟水一瞬欺客梦(1 / 2)

 剑气纵横,剑光寒气凛冽,我有些眩晕,用指尖压着头痛欲裂的额头。

菊花停下来,道:“大小姐,你精神很差,脸色也不好。”

我苦笑着道:“前两晚闹得太厉害了,彻夜未眠。”清云的春节,热闹无处不在,在乡下过惯了平淡如水的日子,介入进那样的热烈,我还真是不习惯的。

“怎么会呢,你练武之人,不应该吃不消的。”

我轻叹了口气,菊花的眼光是锐利的。确实,影响到我的,不是流于浮华的热烈,而是那几近失控的局面。

下午许绫颜邀我到语莺的一幕又历历在前:她是代宗家、代她的师姐刘玉虹,正式向我提亲。

也许是有意安排,也许连她也未曾料到,银蔷刚好听见了这一番话。

“妈妈,妈妈!你好!”遭受到于她而言是灭顶的打击,浑身颤抖的银蔷只冲进房来叫得一声,便痛哭着冲出了语莺院,至今下落不明。而她竟也不追,淡淡的道:“女孩儿家,闹会子脾气,就好的。”

我却是彻彻底底的被震懵了,怀疑地看着绫姨,脑海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绫姨不同意女儿自择的婚事,所以故意给我说媒。

但她紧接着提到了咏刚:“那位辛护卫,我前两天去过浮翠庭,和他谈了一会,人是极好的。”

我一时极为迟钝,看着她发呆。她说道:“云儿,恕我直言,你对他,是不是有些报恩心思在里头?”

“报恩?”我笑了,一股莫名的怒火开始燃烧。我报咏刚的恩,报他十余年来寸步不离我身旁的恩,这也是我的事,我的决定。“绫姨,我想你并不了解咏刚,——和我。”

事后我百转千思,这次提亲,不可能是质潜的意思。这人高傲如斯,决不会主动表示什么。况且他和银蔷之间早已有了承诺,质潜不是个朝令夕改之人。

是刘玉虹?抑或是白老夫人?

冲动过去,我倒懊悔对绫姨的态度。她多半也晓得此事对于自己女儿的打击,那番话非她甘愿,我不该对她失礼。

我强自镇慑自己的情绪,不去想这次怪诞到极点的提亲。一连几次,使出来的剑花总有错处。菊花看得摇头,说道:“你有心事,不必练啦。”

“对不起。”我歉然。自成年以来,我从未如此失常,在人前人后都掩不住神思恍惚。

菊花走后,我以同一姿势木然立了很长时间。

“你在想什么?”

恍恍惚惚,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啊,曾在梦中千回百转,是我寻寻觅觅的憩息的家园。

“我不想什么,只是,我无法解决。”

“你喜欢辛咏刚,还是喜欢宗质潜?”

这是我不愿回答的问题,但那个醇和恬淡的声音,一字字道来,入耳是抵挡不住的令人吐露衷曲的诱惑:“我不了解质潜。——我怕他。”

“为什么?”

“……”我猛地抬头:“你是谁?”

天色昏暗凄迷,蒙蒙层云遮住天际月华明,若明若暗之间,微露一个袅娜身形,大红绯衣,隐约见其青丝如瀑,皓肤如雪。

她离我有十来丈远,看不清那人神情,却有种直觉,她是在笑着,娇媚的笑。

“锦云师妹,你在找我,是吗?”

她的声音忽然改变,变得又娇又软,甜糯不胜,软绵绵,滑腻无力,听来只教人想睡倒在她那甜乡梦床。

是我的错觉,我失望地想。原来是她,大师姐朱若兰。

“大师姐?你在哪里?你是谁?”我蹙起眉,努力思考着,她从何而来,有何意图?我应该对她发怒的,追究的,可全身无力,我一点不想动,甚至连生气都不愿意。

她笑:“还问我在哪里?你不是一直在观察,在找我?我在你前面啊,我就在这里。”

“是的,你在这里。”我附和,脑海里越发糊涂。心里隐隐在提醒自己,不是迷梦,便是魔障,但就是不想醒来,不想解脱。

挣扎,只有使我越陷越深,越来越无力,我好累啊,我不想争了,真的什么也不想争了。一切顺其自然,不是挺好?

她那纤纤素手扬起,慢条斯理的梳理着一头油光黑亮的长发,拈起长长的一缕,凝视着,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风情万种。

“我美吗?”

“你很美。”

“我很美。十七年前,我初出江湖,每个人见了我,都赞许地说,你很美。很多人奔走相告,快看快看,狐狸精来了,小狐狸精!”她轻轻地笑,带着满足的、贪婪的味道,“我珍爱自己的美丽,钟爱别人对我的称许,千年玉狐的妖媚,绝无仅有的美。然而有一天,我和师父一起出去,我看到每一个路人的眼神,看到每一个人的瞳孔之中,只包含得下一个人,一个影子。从此,我完了,我彻底的毁了,我堕入黑暗绝望的深渊,我自负的美貌,碰上了我的师父,你的母亲,好象积雪遇见阳光,毫无根基的瓦解,消失。吴怡瑾,她叫吴怡瑾,我真的好笨哦,她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啊!而我,在她身边,永远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一只永远无法修炼成正果的小狐狸精。”

即使沉浸在不能思考的迷障之中,我仍然感受着朱若兰的怨气,冰冷的恨意。我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我母亲名字的谐音并不好听,恨她的人,便那样来称呼她,诋毁她,狐狸精。清云园中,无人敢于当面叫穿,没想到,她的徒弟,却以这三个字为荣,因这三个字恨上了自身最亲近的一个人。

“我的粤猊,我亲亲的郎君,前一天和我山盟海誓,约同生死,居然……就在一眼之中变了心。我嫉妒,我恨她,恨那只狐狸精……比我美丽的人,比我美丽的妖,我发誓,一定要杀了她。”

“你住口!”我不能容许有人诋毁我的母亲,奋力的把一丝清醒抢回来。

“那样的美丽,一定是上天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除掉错误的美丽,是不会违背天意的,呵呵,于是粤郎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能把她除掉。果然,她死了……”她盈盈的笑,“她死的时候,一点尊严也无,一点美丽也无。她死的那一天,我真是好开心,好开心。”

我眼前浮起漫天的血光,是我母亲的血?她临死时所流的血?我毫无所动的看着,几乎是漠然的转过此念。

光芒炽烈的灼烧起来,刺痛双目,我想退缩,想逃开。一个影子慢慢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我的手,也搭上了剑鞘。只差一点点,我无力拔出。

这是我最后一刻的记忆,再度苏醒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迦陵关切的站在床前,松了口气:“小姐,你可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我在坡下学剑,菊花走后的那一幕,仅是一场非真实的梦?

“小姐,你昨晚晕倒在门前,吓死我了。”

“是吗?”我回想着,那人面貌模糊不清,可她的神态,她的语音,每一个细节都真切无比。

“小姐……”

我确信那人是朱若兰无疑,这么说来,我是中了她设下的魔障。她倒好心,不伤害我,倒把我送了回来?

迦陵在拉我的袖子,把我的注意力拉回来:“小姐,辛少爷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咏刚?”我微微一怔,神智回复清醒。自打过年,我还没能抽出空去见咏刚,他大约是等急了。把那个奇特的魔障暂时放在一边,忙忙的出房来。

咏刚对窗站着,望见他宽厚高大的背影,我忽然之间心情很好,跑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肩,笑道:“也就两天,就忍不住了么?一大清早的来闹醒人家。”

“一大清早?”咏刚转身,把我的手拿下,握在他的手掌中,“我倒是一大清早就来的,不过,现在连正午都过了。”

我看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吐了吐舌头,那个魔障这么厉害,能使我一觉睡到午后?我睡了如此之久,怪不得精神特别充足。

“你看来气色很好。”他低头凝视我。

我笑了笑,昨晚还被菊花说气色差呢。这么说,迷梦般困扰我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会有转机了吧?

“你在想什么呢?”

“嗯。”心里确是转了几转,犹豫着是否要把提亲的事告诉咏刚。我拒绝之辞甚是坚决,料想绫姨或其他人不会二次提出?告诉了咏刚,他毕竟还是会有一点不快的想法,至少,也会对绫姨或宗家的人有些不满:“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

“想你。”他微笑着说,“给你拜年啊。”

我笑说:“不敢不敢,有劳辛大爷大驾光临,待小女子烹茶备酒,略表寸心。”

他看着我,目光看进了我的眸心,因着我难得的欢喜和开朗,他也温和的笑了,点了点我的鼻尖,道:“你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迦陵说半夜里听到有人敲窗子,结果出来一看,你倒在外面,又象昏迷又象睡着了似的,怎么叫也不醒。幸好你这小懒猪,睡到午时总算醒了,不然的话,我怕也要坐不住,只能去请救兵来看了。”

“别告诉人。”我沉吟:有人敲窗?这么说我的确昏倒在习剑的坡下,是谁把我送回来呢?朱若兰,自她语气中透露的那样强烈的恨意,我断定不可能,她决不会放过伤我的机会。菊花,若是菊花见到这一切,以她的脾气当然一剑立刻把朱若兰杀了。救我的人不露面,明明是故意在隐瞒身份。

可朱若兰又是谁呢?我依稀明白,并不是象菊花所说的,朱若兰藏匿于京城某个角落,她在清云园里,假借为何人?菊花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的出现,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我把发生的经过情由絮絮诉之咏刚,他默默听着,中途未有任何言语,最后问道:“你现下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我缓缓地说,“朱师姐是冲着我来的,出现过一次,必然还会出现第二次。她隐藏了这许多年,居然无人知觉,这次贸然现身,定有所图,我则不妨以逸待劳。”

咏刚忽把我一把搂住,神情前未所有的紧张而严肃,急急说道:“不!锦云,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你简直是以身试险,她伤害到你怎么办?我想想都心寒,——万一,万一昨晚她动了手,你……不可以,这种事情决对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了!”

“不要紧的。”我回想着魔障起来的点点滴滴,“可一不可二,再有这样的魔障发生,她迷不住我了。”

咏刚放开了我,怅然靠在一棵梅树下,眼光无方向的滑向远处。风过处花移影动,梅蕊片片飞零飘落。

“咏刚?”我自他肩上拈下一片花瓣,微笑着放在唇间摩挲,“不要担心,你看你,再傻傻的立下去,快成花神啦。”

他垂下双目:“锦云,我真没用,不能保护你。你要是受到一点伤害,我虽百死而不足惜。”

我柔声说道:“为什么这样说?咏刚,不要自责。这是意外,你——又不是真的神仙,谁也料不到的呢。”

“就算不是意外,就算是我在你身边,我也保护不了你!”他突口而出,旋即又压制激动的情绪,眼角轻微抽搐,“锦云,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我没有力量,……我配不上你。”

我深深惊慌起来,他是在自卑着了,咏刚的家传武艺并不强,限于叆叇帮规,我也不能把我母亲传下来的武功教给他。可是他陪伴了我十余年,无一语而两心相照,才来到这清云园,十天不到的功夫,他就开始自卑了么?他感觉到了什么?

“咏刚,你不要这样说。这不关你的事,咏刚,那一切是我要面对的,也只有我能面对,别人再有力量,也替代不了我呀。”我抱住了他,伏在他胸口,“咏刚,我感受到你的心,就足够了。”

他僵直地站了一会,展颜笑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让你烦恼了,该打。”

他拿起我的手,在自己掌心轻击。我随之欣然,笑道:“你难得进来,且别急着出去。咏刚,我带你去见慧姨好不?——啊,她在里边,不方便,这样吧,我去请她出来,你拜见她——”说到此处,我的脸微微一热,低下头去。

我打定了主意,目前的情势,乱得一塌糊涂。不是绫姨提亲那么简单,质潜有没有这个心思,会不会顺水推舟也难讲,更严重的是咏刚似已有所察觉。与其闹得不可开交收拾残局,何不及早安定局面?我打算把慧姨请出来,由她作主,为我和咏刚订婚。

我嘱咏刚小候,也顾不得落在人眼里慌慌张张了,施展轻功,急去内园。

这天下午小妍和旭蓝都在,慧姨起初尚有犹豫,待我托出原委,方决定同往。慧姨以待罪自居,她是不坐车的,双足有疾,出园时,自然相对速度要慢了许多。两个孩子好热闹,也随同跟着。

一路上又喜又羞,心儿砰砰直跳,语无伦次,绫姨一提亲,反倒促使我下定决心,也在意料之外。从此终身可谐,怎不教人心满意足?

直到梅苑附近,我才发觉情形与往常大异。

梅苑可算得上清云园内最松弛、最自由的所在,无论主仆、上下级别的弟子,熙来攘往,笑喧语嚷,非为异事,而现在,十余名弟子分两列,肃容静立,偌大的场所寂无半点人声。

慧姨首先驻足,低声道:“云儿,你且去看看,是谁到了,代我通禀一声。”

“不必了,慧姐,锦云,请进来吧。”陈倩珠出现在圆洞门,我脑子里轰然一声,顿知不妙。

陈倩珠是我在这个园子里最不情愿见到的人,当然不是因她顶替了我母亲的职位,问题在于,她以何种方法顶替了我母亲的职位,是我向来存疑的。但此刻她出现在这里,谅非无凭。

慧姨有点尴尬,只得一步步走了进去。果然,刘玉虹、谢红菁,全都在了。我心内一派茫然,为了咏刚,有必要这么严阵以待吗?或者,我尽量安慰自己,是不是朱若兰设魔障为其所知?我宁愿是发生了任何可怖一百倍、一千倍的事情,也不要与咏刚有关。

“小姐,小姐……”迦陵哭着冲了出来,拉住我的衣襟,断断续续,“辛少爷走了,他交代我对小姐说,他再也不会回来啦,你不要再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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