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馨香,满室绮罗锦幛,龙涎香气幽幽细细,中人如醉,恍若置于女子香闺。
只是房中幽暗晦涩,无论多少锦绣靡丽,难改囚室气息。
掀起帷幕,隐约榻上有人,轻罗淡衣,阖目昏睡,不是质潜又是何人?
他身上所穿,赫然是类于轻怜、蜜爱一模一样的服式,发髻已散,遮挡半边脸庞。
手上晶莹闪动,铐着一付银色手铐,那般精致,巧夺天工,似乎不是一件刑具而是供欣赏雅藏的工艺品。链子的一头迤逦转曳,没入帷帘深处。
但觉双目微湿,以他的性格,许瑞龙强他穿戴起这些,不知怎样忍下这奇耻大辱来。
我蹲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弄发鬓,凝望他安睡的眉眼,两腮隐约一丝酡颜,低低唤道:“质潜,质潜!”一面将清心解毒的灵丹喂入他口中。
蜜爱低声道:“没有用的,中毒时间太长了。叫醒他快些跟我走才是。他武功出了这个地方药性一过就会恢复的。”
他凑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根铁丝,拿起银铐来回摆弄了几下,小锁拍的一下打开。开锁解缚,手脚灵便,哪有走廊里那般举步维艰的情状?这善于伪作的少年早已服下解药,那般模样无非是做给人看罢了。
我运功替质潜化开灵丹。这药丸虽非对症,终有清神作用,质潜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眼望住了我,便不再离开。眼里流露出的神色,悲喜交集的困惑以外,竟然还有着一丝挑逗般的激荡,我心下莫名惊骇。
他低低开了口:“我是做梦么?还是——?”
声音暗哑,却是柔情万转,春风悄透。——这从来也不是质潜的语气!
“质潜,是我在这里啊。”我指了指蜜爱,以期唤醒他飘移的神思,“这位小兄弟帮我进来的。”
和他说话,源源的把内力输送给他,助他快些清醒。
“哦——”他仍有困惑,皱着眉,打量蜜爱,忽一眼望见自己的服饰,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既窘且怒,眼神在这时一清。
“质潜质潜。”我宛转而笑,柔声安慰,“你别多想什么啦,我现下和你一模一样。”
他瞧着我的服饰,忍不住的神色赧然,唇角漫出一丝笑意。
“你来救我?”
“嗯。”我道,“你跟这位小兄弟出去,我答应了这位小兄弟,你要助他逃出相府,并保证他的安全。”
“那你——”
“一人换一人,我留在这里。”
质潜一惊:“这怎么可以?!”
我道:“质潜,你不知道外面情形大变,如今你全家下狱,连虹姨也落了刑部大牢,宗家已经乱了,盼你出去主持大局。”
质潜终是难以割舍,握着我手道:“我们一起冲出去。”
蜜爱急得来回转悠,跺足打断了我们:“行啦行啦,耽搁太久一个也走不了。我说这位——质潜公子,你可别害我。”
我微微苦笑,低声道:“蜜爱是许瑞龙的心腹,他豁出性命带我前来,多留一时多一分危险。质潜啊,你还记得山中你对我的承诺?”
质潜身子一震,目中无限缱绻逸去,他不再犹疑:“锦云,你多保重!”双手揽住了我的腰,轻轻一吻落在额头。我怔怔地受了这一吻,心里却象是狠狠割过了一刀,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他一眼。
质潜人虽清醒,还是浑身无力,武功未复,蜜爱关照几句,不外是怎生出去,自我防护,他听着。
临去,蜜爱不曾忘了给我铐上那副细长银链,扣住死锁。
房门悄然掩上,撞着门框“咯噔”轻响,也恍若响起在我的心头。
一重重帷幕深红轻软,看不见窗户,不知从何而来的细细香风吹拂得飒飒卷动,小小一间卧室,显得深远幽密。
我必须遵守诺约,好好的做我替换人质。此时外面天将大亮,这园子里的警戒气息也该渐渐起来了吧?我不敢有些微轻举妄动,百无聊赖地在榻上躺下,手上的链子轻轻碰撞,我握住了它,看它在掌心发出幽密的银色光芒,那般精致,那般玲珑,而又那般凄冷哀伤。
香气如酒,久久的氤氲回旋,熏得我神智昏沉起来。
尸横遍布,悲惨人间。从可怖的绝户中逃出,又处于绝处缝生的小小密室,只着内衣的俊俏少年愕然抬头,朱若兰中剧毒而亡。
质潜一人禁于斗室,如困兽般,来回冲撞。忽而暗器激射,他脸色变了,涂上一层淡淡的墨黑……
“啊!”
我倏然惊醒,冷汗浸湿重重罗衣。
触着一对晶亮冷然的眸子,更是大惊失色。
面前站着一人,在昏昧无光的室内,简直就象是一个鬼影。他身上穿的不象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堆青布,整个身子都包裹在青布里,就连脸部、头上也被青布缠得分毫不露,所馀的只是一双眼睛。
手上拖了一个盘子,盘里是两菜一汤,一碗饭,直挺挺地站着。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我的功力还在,并未消失,但何以这人悄然出现,我犹自昏然沉睡,直至到了身前方才惊觉。
那人见我醒了,两手平伸,把托盘递给我。
我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应对。
再一想,质潜也是被拘囚在此的,势必万事不愿听从起主张,我怎么做法都不会引起怀疑。
当下推开托盘。
裹在青布里的人肩肘一沉,托盘蓄势下沉。我要推开不难,随即想到此时我应当毫没武功,厌恶的向内侧躲闪。
那人一手托住盘子,空了一只手出来,疾电般探出,卡住了我的喉咙,登时呛住了呼吸,连连咳嗽。
那人把托盘往榻上放了,单拿了一碗饭,瞧那情势,竟是要动粗强喂,我赶紧摇手示意,表示愿意进食。
他冷冷瞧着我,眼睛里丝毫看不出半丝喜怒神情变化,在一片昏昧中实是奇诡可怖,缓缓地放开我咽喉部位。
我只得端碗吃饭,那人一直盯着我全部吃完,居间但有不豫,或进食稍慢,他那钢钳一般的手便伸了出来。
质潜在我治伤的这几天,受的便是这般待遇,委曲求全,情何以堪,一滴滴的泪水,坠落碗中,和饭吞。
寂静如死中,只闻杯盘错落,我神思恍惚,好似觉得那声音并非只从我这里发出,似远非近,重合起落。
那人收去空碗,身形一晃,人已倏忽不见,只有帷幕翻卷。从那人出手来看,虽然快速,力量并不大,即算身负武功也不高。对咽喉部位那般的一卡一收,纯系做多了以后熟练无比。只是来去无踪,全无半些声息,殊为奇特。
过得不久,他又出现了,这一次带来了洗漱汤水。我有些了然,进这地方的都是些将来预定要服侍许瑞龙的初进少年,因此得让他们保证不为饥饿折损健康,不为囚禁蓬面灰头。美玉明珠光彩不减,方能在收服以后随时亮相,在这间小红楼里,大约也是这些少年唯一能倔犟一下保持个性的所在,出此红楼,此身不再为人。
那人第二次离去,我瞧出了一些端倪。这人决非是从我们来时的门里出去,这间卧室还另有出口。但奇怪的是那暗门开合竟会没有一丝响动。
那出口在哪里,会通向哪里?最容易想到的地方,是方才检验蜜爱令牌的那个神秘所在。
身子燥热起来,坐不定神不宁。抚摸双颊,其热如火。
骇然,方才的饭食里,果然有不正道的药物掺合在内!
我急忙盘膝坐定,运功抵抗这股奇特的感觉。
思绪起伏不定,心神几乱。
眼前身影走马灯般不住晃动,不知是质潜,是咏刚,抑或是许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