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笑,隐隐约约耳边皆是荡人心魄的缠绵语致,不胜低徊。好象看见质潜一身夺目的红,一脸喜气,手牵红绿丝萝,那丝萝的尽头……是刘银蔷!
心里炸开一般的疼痛,欲待叫唤,只是叫不出口。嫉妒,象火一样猛烈燃烧的嫉妒。
可——情境乍变,似乎那个新娘不是银蔷,而是我。那个新郎,也不是质潜,而是许瑞龙!
他得意大笑:“锦云,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不!不!不!”我愤然而无力的徒自挣扎。
难道陷入这一张网,再难自拔?
“魔由心生。”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骤然似当头泼下冰水。
冷了全身,却见咏刚的脸,天已翻地已覆,他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温和。“既走出了这一步,咱们坚持着走到底。”……“我等着你回来。”
他等待。守望。
清冷冷凄惶惶,一如儿时无助遇着亲人,全心全意的依靠。我在心底微微喘息,这当口已知是药力发作的一幕幕幻象,然而危机已过,神清虑静,内息流经四肢百脉,渐趋物我两忘。
运功完毕,进红楼以来的绵绵绮思,不绝迷梦,荡然一扫。
此际百念不生,方有遐回首幻梦前尘。想是我服下的药丸,能解除使人丧失武功的毒性,却不足以抵挡药性中的靡芜成份。是以一进这间卧室,竟是百无聊赖,万事懒抬手。
昏暗中难以推算时间的流逝,只能想当然。送饭想是午时,我周天运功完毕,至少也得两三个时辰,算来此时应该入夜。我倒怕着那青布里的人又再前来,逼我吃掺了药物的饭食,幸而这事始终也未曾发生。看来囚居生涯,一天只是一顿饭食。
耳边又有呻吟,若有若无的喘息,情热,淫猥,声声**,仿佛越过室墙,撕破帘幕,从别的地方漫漫散散的穿透出来。
这声音如此真切,我在自己的幻觉里也一再听闻,此时可断定不是错觉了。
我起来踱步,打量着四周,那链子拘束行动,只能向外走七八步。无论往何处走,哪一边都碰不到墙的实体。
探步走到银链锁住的另一头,在屋梁的铁环上,环口死死咬住。我跃起查看,这铁环上另有开关,打开活扣,银链立时向上缩卷,直至把人凌空悬吊。
忽然一怔,见到那屋梁深处的顶角,有一点淡淡的泛出青光。不象是外面透入的亮光,只是一种若隐还现的颜色。
那是什么?看不清楚。
在这个设计得不见一点出口的华丽房间内,有那么一点青光,是这样玄虚莫名。
可恨的是钟鼓不闻,沙漏难觅,无从知晓时辰。
蜜爱是否真正瞒过许瑞龙耳目。质潜究竟能否脱险。
越想越是不安。
象一条毒蛇,遇蓬蒿直驱长入,那点光就是一条毒蛇,它深深钻入心房,有力难拔。
“冒险也得出去啦。”我暗自想道。
但是不能莽撞,最好不惊动任何人,才能保全质潜安然脱险。——万一因为自己的脱困,导致质潜遇险,悔之晚矣。
我又忍得一时,确信那个青衣人不会再出现,抽出冰凰剑削断银铐。跃上横梁,探身查看那个发出青光的角落。
那是一片十分光滑的东西,触手清凉,就象是闯入相府时那座高墙上的琉璃瓦,青光不是这片东西的本色,似乎从它背后透出来的。
我手指弯曲轻敲,空落清脆,不是实质。
眉尖微微一跳,想到了蜜爱斗室中的那个小孔。四壁镶嵌镜子,透过它可以观察到外界一切。
那个小孔曲折隐晦,若非懂得一些机巧之术,决计做不出来。蜜爱和轻怜年岁极轻,他们做出的这种孔内窥测镜,只有从许瑞龙这边学来。
这么说他们的一举一动,也许早落在许瑞龙眼里,只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一旦觑着些错处,便无情诛杀。
倘是如此,那么我们行藏其实早已拆穿,我进红楼,换走质潜,一如飞蛾扑火罗网自投,正合他意。
我毫不犹豫的,蒙上了那层薄片。
顺青衣人消失的所在走去,掀动一帘又一帘的垂纱,终于哑然失笑,伴随着惊悸阵阵。
那人之所以进来出去全无声息,是因他根本没有从门户里穿行。
这个房间没有墙壁!
又一重纱帘后面,我见到了同样的布置,同样的绮丽锦幛,榻上轻罗少年,扭动着身子,口中呻吟不绝,但双目紧阖,早是陷入迷梦之中。
原来这红楼里的各处房间,是打通了的一大间。
打通以后无边无际的这一间房,帘幕无风自动便不意外。
我听到的杯盘错落,发情气息,也都是别室传来的真实响动。只是那时我自己尚在迷幻之中,并没意识到其实近在咫尺,身边就有他人。
竟然是这样一种格局,那个蜜爱,那么精细过人,不会不知道的吧?他果真是助我一臂之力么?还是在玩着某种更深入的把戏?
勉强安慰自己,或许是这小红楼里从未发生过逃逸事件,那小子才会如此大胆罢?
然而那面窥测镜,他一定不知。
我在帷幕间穿行,踏在厚密地毯上,别说是足音不传,即使我募然现身于那房中别囚的少年面前,他们也不会有半些惊讶。那弥日不散的熏香,每一天掺合在饭菜里的药物,足以使他们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清醒本能。
——即使是质潜,也不禁昏昏然,凭人来去,在榻前看他而不觉。
走到尽头了。
没有门扉,没有窗户,掀起红色纱帘,迎面一堵墙。一点预期也无,只在昏暗里逼出一体耀眼的白墙。最后这间房里空无一人。
我抬头看了看,墙角一点幽寂的青光,只是在这片白墙的映照之下,它显得多么微弱无力。
我卷住垂在面前的帘幕跃了上去,摸到那点青光,发觉它的装置与前不同。这一块薄片,并不是那么牢固的镶嵌在顶角,手指轻轻一触,能感觉到它象风铃一般的抖动。
向右轻轻转动,待转到第三圈时,叮的一声,屋顶晃动起来,渐渐露出一条缝隙。
金属般撞击的声响缓慢而有节奏的响着,破碎一天寂静。缝隙不绝地开扬,在深暗的口子里,露出了一上一下两道扶梯。尽转而上,蜿蜒直下,两边都是看不到尽头。
我微微沉吟,向上走去。撞击声停止了。
握紧冰凰剑,凭着直觉,我感到在这充溢了少年**气息的静谧里,有一种滋意生长的危机感。
金黄色的灯光自一扇虚掩的门里泄出来,明明如水,澄澈晶莹。
门不推自开,重重纱罗乱舞轻扬,缭乱了人心。
忽闻柔靡叹息,低声自语般:“你来啦。”
榻上闲卧一人,懒懒散散,轻罗淡衫。白玉般的手搭在旁边跪着的一名垂髫僮子肩头,拿着烟筒就到他口边。后面跪着两人,揉肩、捶腿。
就烟筒吸了一口,烟雾徐徐喷出,白茫茫的一片,弥漫了那张丑陋的面庞,和脸上那隐约的笑意。
宛似一场噩梦今初醒。
冰凰剑破空出手,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倾尽全力的,凝聚了全部心神的一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