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枢密院。”
“兵部尚书,身为枢密副使,又是归在哪一院?”
黄澍已猜知他要问什么,干笑不答。
“枢密院有此等大事,你不先向枢密使禀之共商,却向丞相示好求欢,你居心何在呀?莫非三军不发,先有意挑拨枢密院内部不安?”
龙天岚原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天以身代父,言下更是无忌。偏他年纪尚幼,虽然有些过份,皇帝只当不闻,许瑞龙也只得安之若素。我渐明白今日由他上朝,也是事先商量好的。龙谷涵上得朝来,就算大光其火,断不能说得这般痛快,当场撕下一层皮。
黄澍尴尬苦笑:“这个,小将军此言差矣。想我们上下齐心,军国大事,下官禀告丞相,并无不妥。”
龙天岚大声道:“对!军国大事,你哈巴儿似的跑去讨好丞相,本来是并无不妥。只有这件事,他妈的,你大大不妥!”
“小将军……”
龙天岚募地转身,大声道:“万岁!宗质潜这件事实在冤枉,小臣能与他为证!”
“哦?你说。”
“宗家多年办理军需物资,与臣父向来合作密切,两家甚是交好。此番军需权虽给了蔡家,那是视情定夺,无可奈何之举。臣父逢年节代朝廷赐礼于各府总督,以犒劳三军辛勤,时限不定,年来经常,这可是满朝皆知的。此次逢年关巡边,抽不出身,便委宗质潜代办此事。一来是两家素和,臣父信得过他,二来以示朝廷对宗家信任无二,毕竟军需权过渡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我父曾就此事写书给宗质潜,宗家信柬未抄,这封信,宗质潜你可带来了?”
质潜双手奉上。龙天岚洋洋得意的举信,咄咄的目光直射那兵部:“有信为证,枢密使抚慰三军,难道你也说我是违逆不成?!”
“可是……可是他既奉元帅之命,又何必这般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徒然使人着疑。”
“笑话!”龙天岚直斥,“这是人家宗质潜不愿借我父亲的名头来示惠卖好,恰是忠心以对朝廷之举,有何可疑?”
看黄澍张口结舌,龙天岚凌厉逼人:“黄大人处事不求甚解,竟闹出这般笑话来,岂非让天下人讥笑我枢密院不和?!”
只听得轻柔的语音缓缓响起:“小将军稍安勿燥,这金銮殿上,可不是顽童取闹之所。”
紫袍人慢慢起立,不紧不慢的走近龙天岚,仍在笑着:“这封信让我看看如何?”
他伸指一挟,信笺落入手中,旁人看来只以为是龙天岚顺手递了给他,哪知他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夺了过来。
展信瞧了两眼,只是微笑。
皇帝忍不住问道:“许爱卿何所见啊?”
许瑞龙不答,返身落座,两手合拢,竟把那信一撕为二,二为四,片片飘散。这一来不但是龙天岚,满朝亦一大惊,鸦雀无声。
他懒洋洋的笑:“龙宗两家素来交好,别说数月前一封没被抄走的信,便是追夺败军敕令也敢为呀。——小将军,这事龙元帅大概也向你提过罢?”
他说的是彭文焕父亲的事。彭岳勖战败,本就对其虎视眈眈的朝廷趁此连下十二道敕令追归,龙谷涵毅然扣下,令彭岳勖全力作战。但到得最后,仍以彭岳勖死于沙场结束。
这话头提得好生厉害,隐隐提醒皇帝,龙谷涵有过前科。
皇帝沉默了一会,笑道:“这事倒也难决。宗家送礼是实,这封信么,丞相以为是伪造,但老元戎何等威望,岂会随便伪书一封?朕看不宜过早下决,从长计议为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这军需权交接。”他峻然,“宗质潜,你为何不肯好好与蔡家合作,和平过渡军需权?难不成对朝廷此议心存不满!”
轻巧巧转过话题,更没偏着哪一方,许瑞龙也无可如何。
质潜躬身,不解道:“万岁,敢问此话从何提起?草民失军需权,虽然可惜,但素服元帅分配。只是蔡家至今尚未正式与草民缔约,怎么忽然成了宗家不肯配合过渡?”
皇帝诧然:“有这等事么?许爱卿,蔡家是你妻族,这事卿必清楚的了。”
许瑞龙有一会没开口,定是在急思宗质潜说这话是何意。
“据臣所知,蔡晴石滞都中已近两月,数次求见,不是见不着这位宗公子,便是被他下人恶言恶语赶了出来。”
质潜微笑:“哦?原来蔡晴石便是来交接的么,他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啊?”
君臣皆不解,皇帝咳道:“宗质潜,此事重大,你不可胡乱搪塞。若你交接中有何损失,只管提出!原是蔡家该负责的。”
质潜恭恭敬敬的道:“草民不敢搪塞。草民自军需权转移后,初时尚有几分气恼,待得拜见老元戎,陈明利害,决其利弊后,便欣然日夜待蔡家前来缔约商议。但每见晴石上门,不知何故,草民也是奇怪得很。”
他翻来覆去说不懂蔡晴石上门之意,旁人听得一头雾水,许瑞龙却是已然明晰。
一缕声息在我耳畔:“好姑娘,我明白啦,这才是你的真意。”
他慢慢地说道:“蔡族以蔡晴心故后,自以蔡晴石为长。宗公子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争取军需权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
上阱蔡家乃是氏族。于血统看得极重。起先蔡氏无儿,一族之长就是许瑞龙的妻子蔡晴心。这女子嫁为丞相妻后,却受尽零落,世人皆晓,蔡氏大权旁落于蔡晴石手中。一般人提起来,都自然而然认为蔡晴石是蔡氏族长。哪怕是质潜与蔡家多年相斗,眼里的敌人,也只是蔡晴石。
追根究底起来,蔡晴石却远远没有这个资格。晴心死后,以血统论,该由她儿子承继族长之位。
质潜果然这样答:“宗家不讲究人情世故,我诚心诚意,恳待蔡族族长来到谈妥条件结缔交接合约。不料蔡家始终仅以晴石出面取闹,我也不明白,是小觑我宗家,还是有意把军需这等大事以玩笑视之?”
许瑞龙笑道:“宗公子好一张利嘴。明知他蔡家族长初逝,却说这等堂面话,实以诿塞,谁人不知?”
“许大人说哪里话来?在下知尊夫人已逝,幸还有一位小公子在。只消他前来,与宗家缔约,此后一干事宜,质潜但有半分推诿,甘愿领罪!”
“呵呵,……你明知道,那个孩子才十、这个……十一、二岁。”
我自识许瑞龙以来,出语犹疑,生平仅见。心中由不得狂喜,他果然不敢直指许雁志为清云带走,这一点,正象是龙谷涵那封信一样,谁知真假?更何况这人待妻儿之恶,名扬四海。
质潜转目瞧着我,徐徐笑道:“令郎倘若全权委托于晴石兄,那时质潜自会待晴石同上客。委托于丞相,那更是省力,少得另一番交接。”
龙天岚偏要凑趣:“十二岁?跟我差不多嘛!许大人,我十二岁时就承袭了啊,你也该让令郎管管事了。别镇日价金闺藏娇,把人养懒。”
许瑞龙忽怒视那口无遮拦的少年,目中如欲喷出火来。他一声不出,无形的杀意一下席卷过去,龙天岚微凛,身子滴溜溜一转,躲到了质潜背后。
许瑞龙敛目,舒然笑了:“宗公子说得也是。万岁,依臣之见,此事不若改日再作计议。”<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