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花开不败,昙花易碎而更为人珍重,菊花紧实娇嫩而为人诟病,麻花沥灼油而焦脆,曾为食欲所向往,而今随传统文明而渐渐没落。有人求胜有人求败,有太多人事看似不可思议却合于至简规律——占有,表现,消散——信仰尤为如此,压缩一时欲念造就就片刻喷薄。
终归烟云。我租住在桂林周边村镇一处瓦楼,它看起来像位历经四五十年沧桑巨变的老大爷了。朽烂的木门靛漆干裂翻卷,裂纹胜过太行山峡谷壮观,从木板拼合疏松处可以看到对街门面,路旁往来的瘦小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举步维艰,或着LBD的撩人少女翩迁拂过。往往通过木门时我会驻足许久,装作若有所思,下意识摩挲着下巴,眼神若绿毛龟,被黑绿条纹伪装过的小脑袋,窃窃探出壳,透过细缝窥视着瓦楼门外上演的情景。
傍晚时分,货郎走街串巷喊着各样号子,他们有骑三轮有步行,有穿民族服饰也有西装革履,有买生活必需物也有卖旅游纪念品。恰巧看见新货郎担着新货物,我会忍不住屏息,留心他的声音步伐及面部表情,推测与他们生活有关的事情。当然,更多时候是无穷无尽的臆想。
不安仍不知会在何时闪灵,我常恐慌于异乡口音会沦为本地人笑柄;恐慌于某个熟悉身影吸引我接近,近时发现身影转身后,竟是我逃离的始作俑者;莫名其妙,看见夜色从山间腾跃而出,或转进无人陌生小巷,我也难以逃脱突袭的惶惶,听得见心跳,听不见四下人声。这样痛苦的折磨随时间而繁衍旺盛,半个月后,我甚至出现幻觉,以至于更加担惊受怕。
于是我在陌生形状的丘峦间同陌生人家有了联系,认识一个当地人,哪怕是年过四旬的大叔,也让流浪的心衍生些许安慰。幻大伯(他宁愿我称幻叔叔)四十三岁却没有子嗣,十四年前他离婚了,一直过着形影相吊的生活。
后来我习惯整下午坐在街边简陋米粉摊前,观察过往行人,这一方面,可抵挡来自心房角落蠢蠢欲动的阴暗爬虫蔓延;另一方面,行人一颦一笑,皎洁地吊下眉梢,乃至骂街时的发音规律(音高而饱满的则可能母亲是小学音乐老师父亲是只会酿酱油的怪大叔),都能让脑海浮想联翩。至关重要的是,这里能极其方便供给思考所需能量,何况桂林米粉不能不称之传统美食一绝——切几片牛肉,淋几勺卤汁,撒一把炒黄豆,挖几勺腌菜,当然少不了两滴点睛的山西小米醋,想到这,我简直不可自已了——
幻大叔通常沿街由南到北再由北到南卖些杂七杂八东西,有时是猫粮,有时是小乌龟,有时又是轻薄纱巾或廉价饰品。有时我下午见他四五次,有如一盘巧克力,你猜不到他什么时候路过,会带着怎样口味的猫粮,会迈着怎样的步伐,会在哪里吃午餐,在哪里吃晚餐,或者他吃不吃?!
刘思杰买了一盆最便宜的仙人掌,一个八音盒和陶瓷晴天娃娃。就这样,漂泊的蒲公英落在荒无人烟的荒野,与破碎的枯枝相遇,两个小人物碰撞,没有想象中或者电影里激起的波澜,只是无言的倾诉。刘思杰十七岁,幻桩子四十三,两个单身男人都有眼前怨言,曾经悲哀。我了解刘思杰日日苦思,从坚不可摧的现实与支离破碎的幻想冰河间寻求慰藉,他的小说我拜读过,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将之出版,这样的自我哭诉足以感动无数人了。
或许我就是这样一只孤僻的生物,幻大叔也仅仅是我寻求灵感的一站。
那早哭丧了一个月的天空走出低谷,我深入林间,漫步倾斜晨光熏染的杂草丛,捡起一片冰凉的枯叶。潮湿水汽灌进我的鼻孔,我寻思着身边事物的与自我,自我与手中布满娇嫩露珠枯叶的种种联系。一瞬间,我停下步子,阳光冒着睡意流泻周身,懒洋洋打着哈欠,仿佛鼻涕泡还没破开。这感觉似曾相识,天空晶亮闪烁蓝光,林间鸟雀寒颤,远山剪影有如浪涛,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彻彻底底的轻松自如啊。我打着冷战,凉意自顾自钻进怀里,丝毫不向主人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