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这人,定不喜欢赐婚这种不经她同意的行为。
好不容易吃完饭,萧遥正襟危坐,等待皇帝开口说明让她过来的来意。
皇帝屏退左右,看看萧遥,又看看祁公子,道:“你们两个,还想瞒朕瞒到何时?”
萧遥以为他是指自己和祁公子之间的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祁公子也想到这问题,看了萧遥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和萧遥之间的事,他不希望皇帝介入逼迫。
皇帝看到两人的神色,见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那就是这两人什么都知道,却故意瞒着自己。
当下,他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两个,是脑子糊涂了还是疯了?平哥儿都六岁了,还不打算领回来认祖归宗么?”
萧遥和祁公子听了这话,都一脸愕然。
这是什么跟什么?
皇帝认定太子故意隐瞒萧平的存在,当即指着祁公子道:“太子,你来说说,既与萧大夫生了平哥儿,为何一直瞒着朕?若非人人说你不举,你来与朕澄清过,你这便是欺君!”
萧遥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皇帝话中的意思,有些木然地问:“等等,皇上,你在说什么?平哥儿和祁公子——”
皇帝顿时看向萧遥,仍然是吹胡子瞪眼,但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你也是的,既有了平哥儿,怎么带他到处颠沛流离?若平哥儿留在宫里,自小锦衣玉食,可不比现在好么?”
萧遥脑子嗡嗡作响:“那个,皇上,你——”她说到这几个字脑海里忽然想起香草曾经说过的,觉得祁公子看起来有些面善。
所以,平哥儿长得有些像祁公子?
她扭头,去看祁公子的俊脸,又在心里对比平哥儿的脸。
别说,一旦接受这个设定,还真挺像的。
祁公子的反应比萧遥还慢,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露出做梦一般的表情:“父皇,你的意思是说,平哥儿,是我和萧遥的孩子?”
皇帝这才注意到,祁公子和萧遥的表情不像是知情的,便问:“你们竟不知道?”
好一对糊涂父母!
祁公子看向旁边的萧遥,瞬间站起来,一把牵住萧遥的手往外走,口中则对皇帝道:“父皇,失陪一下。”
皇帝看着萧遥梦游一般被祁公子拉出去了,再次吹胡子瞪眼。
萧遥被拉到廊下,大脑里还是觉得虚幻。
祁公子低头看向萧遥,柔声问道:“萧遥,那晚我给你留下了一个玉佩。平哥儿,是我的孩子,是不是?”
萧遥看着祁公子脸上的小心翼翼以及眸子深处的期盼,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力地说道:“是。不过——”
祁公子却不等她再说,一把抱住她:“没有不过!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俊脸上,满是狂喜。
萧遥正在用力挣扎,听到祁公子说跟定自己了,一时愣住了。
这话,怎么那么像女子对男子说的呢?
祁公子抱着她,额头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地蹭着,又柔声道:
“你想如何,都随你,你若想做太子妃,我便跟父皇请旨娶你。若你不远过宫里拘束的生活,我便跟你浪迹天涯去。到时你行医,我写脉案,妇唱夫随。只有一点,父皇知道平哥儿是我们的孩儿,怕是要带他回去。”
萧遥马上道:“不行。”理智回笼,很快道,“平儿是我的孩子,我说了算。再者,他跟马先生读书,可比跟其他先生更好,便是皇帝,也不能剥夺平儿跟好先生读书的权利。”
祁公子道:“听你的,我帮你。”
萧遥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看向他:“这可是你说的。”
祁公子点头,满脸的春风得意,说道:“是我说的,我保准说到做到。”
萧遥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隔离所给病人看诊了。”
祁公子见她不愿意回应自己,心中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时,当下点头:“我们去辞别父皇,一道回去。”
皇帝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萧平的确是自己孙儿的消息,随后,便是萧遥和祁公子要回隔离所给病人看病的消息。
他气坏了,太子和未来太子妃根本就是一对不靠谱的!
只是等两人走了,他想到萧平的聪颖,渐渐地,又不气了,且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时疫,足足两个月后,几乎用尽所有能找到的犀角、水牛角以及玳瑁,才终于扼制了时疫的扩散,并且将大多数人都治好了。
离开此城回去时,萧遥与前来救助的大夫,被城中的老百姓夹道相送。
许多人将自己仅拿得出手的东西,硬要送给萧遥等大夫。
萧遥与孙大夫只是意思意思地拿一点点,其余全让老百姓带回去,这样的情景,每离开一座城都有,她虽然见得多,可每次看到,心里还是很感慨。
真正将老百姓放在心上,便能得到老百姓真心的爱戴。
经此时疫,皇帝和太子的名声自不必说,便是萧遥与孙大夫等人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
而萧遥虽然是女子,但一身医术比男子出色,又有许多书生的家人是因了她才活下去的,因此无人说她不是,相反,被许多书生大书特书,成为天下皆知的神医!
季姑娘在府里,也能听到萧遥神医的大名,满心嫉妒与不自在。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何萧遥的医术,能突飞猛进。
萧平看着祁公子:“你当真是我爹?”
皇帝笑道:“你这孩子,还能有假的么?”因为江南一带的文人对他各种花式夸赞,又加上京中无事,他便留在当地。
这两个月,他经常跑青山书院和马先生以及萧平相处交流,对萧平异常满意,因此与萧平说话,语气特像普通的爷孙。
祁公子笑看着萧遥,点头:“嗯,我是你爹爹。”越看越喜欢,有点像他,也有点像萧遥,是他和萧遥的结合体。
萧平沉默半晌,才有些别扭地说道:“你学问还不错。”
萧遥以为萧平会排斥祁公子,不想竟是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吃惊。
随后想想,祁公子经常跑青山书院,和萧平的关系不错,或许因为这样,萧平对祁公子才没有那么抵触。
祁公子含笑点头:“还行,不及马先生。”
萧平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祁公子怎么看他怎么喜爱,对他的忤逆也不丝毫不在意。
萧平又道:“你当初为何如此不负责任?”
祁公子顿时尴尬了,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个意外,我并不想娶妻,也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总之,是我的错。”说完蹲下来,直视萧平的眼睛,“给爹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他那时夜里看到在庄子便进去躲,不想就那么巧,躲到萧遥那里去。事后,他担心查这庄子会叫那些兄弟知道他昨夜来过这里,也过来查,因此没有让自己的人去查。
萧平道:“看你的表现吧,哦,还要我娘也满意。若我娘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顿了顿,又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祁公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萧平的脸蛋,道:“爹叫祁琛。”说完看向萧遥。
季姑娘得知萧平居然是太子之子,还很得皇帝的喜欢,嫉妒得将房中的东西全砸了。
她砸完东西,急促地喘息着,满脑子都是不解、不甘与嫉妒。
萧遥怎么就那么好运呢,居然和传说中不举的太子有了孩子,而且,据说太子只对萧遥有感觉。
季姑娘在秦峰去陪平妻,自己一个人孤枕难眠时,更是嫉妒到了极点。
郑公子知道萧平竟是祁公子的儿子,沉默了许久,在见萧遥时,道:“不管萧平是谁的孩子,你又有过怎样的故事,我说过的话,永不变。”
韩半阙知道之后,也沉默了许久,然后,忍不住回想曾见过的祁公子和萧遥相处的画面。
这么一想,他很快理清了萧遥与祁公子之间的来龙去脉。
那夜,他愤怒离去,撇下中了药的萧遥,适逢祁公子被企图揭穿其“不举”假象其他皇子算计,也中了药,不知怎么来到他的庄子来,误入萧遥那屋子。
就那一次,萧遥有了萧平。
想着从前的事,韩半阙忽然觉得,似乎过去了一辈子。
皇帝对萧遥以及孙大夫等人在这次时疫中的表现非常满意,因为这是有史以来,唯一能治好的时疫,不仅萧遥以及孙大夫等人名声响亮,就是他这皇帝,也注定会因为心怀感染时疫的病人而流芳百世。
所以,他对萧遥以及其他大夫进行了表彰,对发现青蒿能对症治这次时疫的萧遥,更是亲笔御赐“神医”二字。
在晚间一起用饭之时,还对萧遥说出“治病治心治天”下这七个字。
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皇帝连“治天下”这三个字也送出去了,这就表示他是有志于传位给太子的。
萧遥不顾危险在时疫中坚持为老百姓治病,又发现了治疗时疫的药,早已经被书生们传唱得天下皆知,如今又有皇帝亲笔手书的“神医”二字,名声更大了。
后来萧平做了皇帝,天下都在传,前太子爱美人不爱江山,以至于先帝勃然大怒,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太孙。
只有萧平知道,皇帝很满意他的神医娘亲,在他的神医娘亲将左脚治好之前,便十分满意,曾下旨赐婚他爹娘,让他娘做太子妃,将来再做皇后。
可是他娘要一心一意行医,不愿意住在宫中,他爹只得妇唱夫随了。
韩半阙垂垂老矣,经常能听见有人提起神医萧遥,也有人提起跟随她行医的前太子,但是,基本无人会提起他。
在她的生命里,他早已经是湮灭在时光中的过客了。
即使,他回想从前,总是放不下。
族中后辈整理族谱时,前来请教他这个尚书,并在再次劝他过继未果之后,有几许好奇地问起:“听闻伯公从前娶过妻,可要将其名字写在族谱上。”不然族谱上他孤零零的一个,实在显得凄凉。
韩半阙一怔,旋即心中一恸,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确曾娶妻,明媒正娶。
只是结局很不好。
那时,还很年轻的她问他,能不能不要抹除她在族谱上的名字,他残忍地告诉她,她得不到韩家的承认,根本没有资格上族谱,后来她又问,能不能将她的名字写上去,他还是残忍地拒绝了。
族中后辈见他在发呆,便唤:“伯公?”
韩半阙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必。”她必不会愿意出现在韩家的族谱上的。
有些事,错过就是一辈子。
族中后辈沉默片刻,又问道:“可有要写之人?”
韩半阙想起,那时他拒绝了她,是因为要把位置让给另一个女子,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些记不清,那个女子的名字叫什么了。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没有。”
族中后辈离开没多久,外头便下起了雨。
韩半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看着显得寂然的院子,忽然拿起了笔。
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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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正坐在屋里看书,忽听有人叫道:“萧遥,萧遥,你|妈又跑出来发疯了,打伤了镇长家的儿子孙国庆,人家正要找说法呢。你快去……咦,不用了,孙国庆来了,这后生长得真精神!”
萧遥闻言,如梦初醒,马上站起身看向身后,果然,这身体的母亲,已经不知何时开门出去了。
她连忙放下书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穿一身中山装并在口袋别了一支钢笔的青年扶着这身体的母亲走了进来。
萧遥第一时间看向这身体的母亲,一边上去将人扶进来一边叫道:“妈,你没事吧?”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的衣服沾了些泥土,显得有些脏,头发也散乱了,此时正在傻笑,不住地道:“没事没事……”
镇长儿子孙国庆笑看向萧遥:“伯母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因此身上脏了些,头发也乱了。”又对萧遥娘道,“伯母,我扶你进屋吧。”他想借此机会进屋。
萧遥将原主娘拉到自己身后,对人模狗样的孙国庆道:“不用了,我会扶我妈进屋。刚才听说我妈撞了你,我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镇长儿子见萧遥板着俏脸拒绝自己,原该生气的,可心中偏生生不起气来,反觉得她这样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好看得紧,好看得他移不开目光。
他身后的狗腿子见了,纷纷道:“萧遥,你娘撞了庆生兄弟,你只口头说个对不起顶什么用啊,不管怎样,都该请庆生兄弟进去喝口水吧。”
“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该跟赵文秀学学,大气点儿,别小气吧唧的。”
萧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说完往前走一步,对镇长儿子孙庆生道:“麻烦让让。”
孙庆生见了,下意识往后退去。
萧遥等他退到门外,直接将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原主生得好,孙庆生一直来纠缠,还试过半夜企图偷偷从窗户里摸进来的,所以萧遥对他一万个不待见。
门关上了,门外马上响起孙庆生那些狗腿子的讨伐声:“太傲了!庆生兄弟没找她|娘算账,她居然这么没礼貌!”
“长得是好看,可是这性格,真的太傲了,给赵文秀提鞋都不配呢。人家人美嘴甜,为人又大气……”
“难怪她大姨给她介绍在部队当兵退回来的周扬,人家周扬一听到她的名字,连面也懒得见呢。反而去追求赵文秀,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文秀生得好性格也好啊,整日里笑得甜甜的。”
“咳咳咳咳——”
孙庆生恼怒的声音响起:“胡说什么呢。”
外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时孙庆生放温柔了的声音响起:“萧遥,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好的。伯母摔了,你应该没空招待我,我便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啊。”
萧遥充耳不闻,帮她娘整理头发。
这是原主娘,原本是远近闻名的能干勤快女人,又生得好,可是刚生下原主没过几年,忽然疯了,求遍了附近的庙宇,吃遍了香灰,还找了医生医治,都治不好。
原主奶奶嫌弃她,怕疯女人以后生出疯子,便要求原主爸跟她离了,再娶一个,生个健康孩子。
原主爸没主见,又被村里人笑话,最终还是离了,另外娶了一个死了丈夫带着个和萧遥差不多年纪女儿的寡妇,对寡妇带来的便宜女儿也比对原主好。
原主从小受尽冷眼长大,因此性格很是要强,凡事都要拔尖。
原主的大姨是个颇有见识的女人,又怜惜小妹年纪轻轻疯了,带着个女儿,因此常常接济一二,还坚持让原主去读书,在原主读书时,就将原主妈接过去。
原主被大姨灌输了读书才有出路的思想,也愿意读书,即使没钱买书,她便借同学的书抄下来当课本,硬是读完了高中——为了替大姨省学费,她还特地跳了一级。
前年回复高考,原主去年够了年龄,便报名考试了,她原本极有把握的,自觉答得不错,可是最终没考上。
可是萧遥却知道,原主靠上了,可被镇上一个干部的女儿给顶替了。
山村闭塞,这也不好查,因此原主不知道。
这个秘密,原主直到死都不知道,还是四十多年后,那女子得罪了人,才被人抖出来。
可惜,那时的原主早死了。
萧遥正想着,头皮发疼,回神才发现,原主娘在扯她的头发,一边扯一边自言自语:“遥遥读书,娘乖乖的不出门。遥遥读书,娘乖乖的不出门。遥遥,你去读书啊……”
萧遥看着眼前女人呆滞的脸,有些心酸,点点头:“好,遥遥去读书。”
原主这些年一直看书,想知道她|娘到底为什么突然疯掉的。
不是产后忧郁,也没有受过什么刺激,前一天还是好好的,热情地接待了一个借住的女人,第二天中午,忽然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