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玲跌跌撞撞哭着跑开的一刹那,勾起了黄明玉心底沉淀已久的痛处。当年发生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提起又难以割舍得下。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黄明玉认为,她辜负了他。虽然那时候他们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感情上一切都还是懵懵懂懂,但他确确实实的动了真感情。
无论怎样,他与崔大玲的那段糊涂交情在她不辞而别离开家乡后就魂飞魄散了,不管他以前有过多少痛苦,也不管他流了多少眼泪,总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今天偶然相逢,看见她痛苦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泛起了酸,他不知道时好时坏。
“二东死了?这怎么可能?······”黄明玉僵立在原地,两条腿有几百斤重,脑子闪过一连串的问号后,整个人麻木了。
村东头的三间土坯房晃着久远的历史,是崔二东降生之地,小时候二东得过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病好之后,他的个子猛长高了许多,那一年刚过春节没几天,崔二东就开始学会了抽烟,他能让烟气从鼻孔里转出来,同伴们觉得好玩也跟着学。俗话说,有好学不会,有坏一学就会。
那天大伙在他家柴禾圐圙里玩的正在兴头上,歘然,崔二东没头没脑的尖号起来,高大的身躯飞也似的从柴禾堆上跳起来,神色慌张可怕。同伴们发现他身后蹿起了火苗冒起了浓烟,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由分说抱头鼠窜,四散而逃,圐圙墙搬塌了几个豁口。骑在圐圙墙上的孩子们吓的屁滚尿流,从墙头上连滚带爬地跌下来,顾不得疼痛便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村东头唯一一口水井上排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桶,三四个年轻壮汉正卖力地打水,有人肩挑,有人手提,男男女女叫嚷着扑火,水井周围和了稀泥。眼看着火苗越蹿越高,已经高过了土坯房上,浓黑的烟雾一浪一浪的翻滚,在半空中形成了个巨型蘑菇。
几个村民出主意想办法将一堵圐圙墙推倒,土坯砖块砸进了燃烧正旺的火堆,瞬间有无数颗火星飞溅开来。火堆像被撕开了口子,爆炸似的轰的一下,又燃起了一团新的火苗,配合着先前蹿起的火苗一起哔哔剥剥的爆燃起来,火势疯狂威猛。人站在几米之外身体都被烤的刺疼,无法到得了跟前。
一场水与火的大战厮杀下来,人人黑头土脸的变成了凶神恶煞,个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成了落汤鸡。半空上的黑蘑菇消失了,柴禾堆变成了黑乎乎一堆灰烬,上面还有缕缕青烟在挣扎。
大兰子哭爹喊娘的跪在泥地上嚎叫,崔占海忍着被烟火熏的黑乎乎的脸,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揪住了崔二东的耳朵,一步一脚地踢打,张牙舞爪的样子恨不得把亲生儿子生吞活剥了。崔二东大咧着嘴又是哭又是嚎,捣蛋鬼们早吓的各自跑回了家,后来黄明玉听到了他家牛羊饿的惨叫声,甚是可怜。
想起这些心酸往事来,黄明玉滚出两行热泪来。难道他真的死了?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回村就碰上这个事情,所以他回家见爹娘的第一面就不再是之前的神清气爽了。
张金娥拽开双扇木头门神色慌里慌张的迎出屋来,看到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肉脸立刻板了起来,大惊失色的像遭了祸殃似的冲屋里的丈夫嚷叫:“快看看你儿子吧,又跑回来了。”
屋里的丈夫没有吭声,黄明玉也没去搭理母亲,进屋他把行李往炕上一扔,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咋的?没活啦?”张金娥跟进屋瞪大小眼珠子问,板着的面孔都是气愤儿子不争气的表情。黄长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炕上的行李,干吧咂嘴说不出话来,干脸阴沉的厉害。黄明玉不知怎么回答母亲,只是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将一双哀怨的眼睛投给了母亲,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
“说话呀?你哑巴啦?不干活,又跑回来做啥?别人都能挣钱回来,你咋年年如此啊,媳妇都给你说上啦,怎么就一点也不咬牙啊······”张金娥嘴里磨豆腐似的唠叨,脸色十分难看,小眼睛泪汪汪的。
“啥?说媳妇?”黄明玉疑惑不解地扭了下脖子问。
小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黄长海从炕上坐起身冷冷地问:“不好好干活跑回来做啥?”看见父亲要发脾气的样子,黄明玉疑惑不解的眼神赶紧收了回来。
“王八犊子,我和你娘刚给你说成一门儿亲事,就等着你秋天挣钱回来订婚,你可倒好······”黄长海话到此处,实在气的无法继续说下去,转身抓起炕上的一把笤帚向黄明玉头上打了过去。
“这都啥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啥也不知道?”黄明玉在椅子里一猫腰躲过了父亲打来的笤帚,哭丧着脸委屈的问。黄长海又去寻找别的可以出心头之气的东西,张金娥赶紧用短胖的身子挡住了儿子,把他们跟村里唐家闺女应下的婚约一五一十的说了个详细,只听得黄明玉脸色大变,哑口无语。
三人都没话说了,都阴沉着脸冷冰冰的像冻麻木了一般。黄长海一声接一声的哀叹,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应承下这事儿的时候他光想着高兴了,没曾想到他这个儿子这么的不争气。
“不,这门儿婚事我不同意,那唐家姑娘模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能答应了啊?”黄明玉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从椅子里立起身来反对,母亲的一番话给他身上泼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