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会容易回忆，路明非曾有一位长辈，走之前总喜欢半坐在床上讲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低沉的嗓子，不时夹杂几个方言词汇，还有不认识的地点和人物，路明非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所以只好摆出耐心的态度，用暧昧不清的哼哼声回应。
那位长辈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有时候一个人的微小举动，对于他人可能是莫大善意，对于自身来说，就可能是愧怍了，一个还有大把年岁的人对行将就木人的愧怍。路明非那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了，果然在那不久之后，预感应验。
现在路明非也开始回忆了，来自异国虚幻的录取通知书，月夜下华丽的列车，充满硝烟的学校，还有此时此地，三峡下面冰冷的江水。林林总总的东西像是风掠过面颊，仿佛昨天似的，似乎从某个点开始，他的人生变得不可思议了。
事到如今，若有人问路明非说：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龙吗？路明非的回答还是会和当初一样，回答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倒不是因为出于“眼见为实”这样的观点，老实说，路明非觉得现在还拿“眼见为实”说事是有些幼稚和矫情了，仅仅是因为某种感觉而已，因此路明非总是避免将“龙”和“人”的感念分的很开。
你说人是人，龙是龙，那么我们这些混血又是什么鬼，最初混血种难道是龙人杂交吗，那么请问，龙在上面，还是人在上面，是谁强上谁，还是谁爱上了谁？
就像在课堂上，教授一直在强调立场，立场即所谓人类，龙类。作为两个对立的种族，彼此都有足够的理由杀死对方，但确实对于路明非这一代人来说也仅仅有这个理由而已。
我只是战斗而已，没有理由，强行要说就是拯救人类，但事实上，没有人会在乎。
若是有人问我，上面那么大段文字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只能说没有目的，正如我们的人生当中是必须有荒废的时间的。换言之，废话是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民居使用青铜浇筑的，除了材料不同，形式同书中破烂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开有窗子，当然窗子外面只是湿乎乎的黑色墙壁。
“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路明非发问，问的对象是诺诺，也是自己。
诺诺没理路明非，摸着墙壁往里面走去。这间屋子严格来说时间在水下的，几千年来，屋内的陈设上几乎没有灰尘，同时屋内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里面有三间房间，其中有两间是卧室，床使用藤条编制的，黑漆漆的藤条给人柔韧的感觉。床边的柜子上还摆着花瓶，花瓶里插着化，那大概不是一般的花。
更不可不可思议的是一盏青铜灯，形状是一个跪坐的宫女，一手捧灯，另一手的袖子笼在灯罩上方，从等里面发出温和而明亮的光。灯连着桌子，管子把油从下方输进，烟从袖子流出
路明非不自觉地小心起来，这幅景象从理论上来说其实是不成立的，他眼睛扫过卧室里该在墙上的卷轴画，对诺诺说道：“这算什么，时间沙漏。”
诺诺依旧不说话，她看着挂在墙上的两套白衫，神情若有所思。
于是路明非安静下来，他看了一会儿诺诺，她似乎看不见路明非了，满屋子看来看去，用手擦拭桌子，好像桌上真有灰尘似的，随后她坐下来，就坐在屋子中间那张八仙桌的旁边，在她对面的位置还有另一张椅子，这也是这间屋子仅有的两张椅子。
空气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路明非察觉到，当然这恐怕只是他的主观判断，空气里当然有不好的东西，外面的水里沉睡着数以千计的骸骨，千年的时间足以抹杀一切生物，但路明非还是全身鸡皮疙瘩直冒，皱着眉头划水。
“你坐对面。”诺诺说道。
话语打断路明非飞扬的思绪，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师姐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他看着诺诺，征求意见似的坐下，坐在屋子另一张椅子上，隔了一张桌子，他对面是诺诺。
路明非光明正大地端详诺诺，从刚才开始诺诺的表情就不大对，眼神迷茫，也不说话，跟里番女主角被使用过度的表情一样，老实说，路明非很是担心。
诺诺随手拿起一只水壶，拿起倒扣的茶杯，倒水在里面，而事实上没有水在里面。
路明非注视着壶口，可无论怎么看，水壶没有倒出任何东西，何况是水。
诺诺演的很逼真，逼真的足以让旁人产生一丝恍惚。是的，无论是茶杯，亦或是水壶，屋中的藤床，墙上的卷轴和衣裘，某种气息缠绕着他们，尽管是千年的时间，这种气息依旧存在，卷轴腐朽了，但是其它的一切都还在。已经说过了，这在理论上是不该存在的。
有什么东西保留了这一切，而能与实践抗争的，这世间本没有多少。
盏中的水似乎是满了，诺诺放下水壶，温柔的像是路明非从未认识她，说道：“渴了吗，喝点水。”
路明非一脸“什么鬼”的表情，不过诺诺忽略了路明非看到智障的表情，依旧很温柔，手中的杯盏很稳，水不会溢出来。
歪了歪头，路明非屈服了，他接过茶杯，“哦，谢谢。”
他低头看茶杯，细腻的白色釉面，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瑕疵，也没有灰尘。
“杯子里面有水，水里有蟑螂啊。”路明非身子一侧，甩手倒掉了水，因为演技实在太逼真，他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蟑螂了，有没有水了。于是，他花了点时间思考要不要踩死那只蟑螂。
当然那只是说笑，路明非绝不会如此脱线，他也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