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小小的屋子里还有点人气儿,等那位无精打采的长脸警官一走,空气又立即冷下来,恢复了其无机的本质。
林易时轻轻抚摸着那张画,小指一蹭,在那鼓起的可爱脸颊上留下一片铅灰。她仿佛很惊讶的样子,猛地吸了口气,连忙收回了手。长发少女将右手抬到脸前,细细地看其上的浅浅纹路。
皮肤也是有记忆功能的,不是吗?她的指尖,依然存留着那些受害人死亡的触感,那些鲜血的黏腻和高温,那些泪水的滚烫和微蛰,眼球滑过手掌,角膜在手心留下凸起的圆润感觉……
还有她的,稍稍有点粗糙发干,但是意外很柔软的脸颊的触感。那份复杂的触觉袭上了林易时的指尖,带来了轻微的灼痛。她张开手掌,细密的掌纹在手心展开成一片绯红色。叶浮有点儿迷信,她想,总是喜欢抓着她的手分析那些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纹路,竟还能讲得头头是道。
但也不知道是瞎编还是确有记载,叶浮总会煞有介事地宣布某道纹路表示她俩永不分离。“永不分离”啊,林易时勾起嘴角。
她伸出手,抚摸着身边的那面墙。墙皮脱落得斑斑驳驳,组成了一幅无意义的复杂画面。她雪白的指尖顺着纹路慢慢摸下来。
外面的灯晃着,透过窗子,在地面上留下摇摆的影子。画中女孩子撒娇的神情也掠过几道阴影,明明暗暗,像是飘忽不定的眼神。
林易时垂下眼睛,无奈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做……虽然漏洞百出,但他们也会相信的吧?”她轻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如果没有投案的话,你不就这样了?”食指抵住太阳穴,轻轻一顶,“啪……”
“笨蛋……”似乎是在埋怨一样,她顺着墙的纹路划下去。渐渐地,那些繁杂的纹路悄悄地挪动起来,一点点地,出现了那赌气的小表情,好像在张牙舞爪地反对她的说法一般。
林易时笑了,戳戳那小痣。墙皮却掉了下来,瞬间那张脸的轮廓化为齑粉,线条又纷纷散开了,重又变作了一面破烂冰冷的石灰墙。少女看看指尖沾上的白灰,沉默一会儿,抬到唇边,舔了一下。
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指。
身侧的墙上,像是工程未完工一般,有个小小的窗子。水泥没有抹匀,边缘粗糙得像个笑话。横七竖八的铁条坚实地封住了它,多年来生了层层的锈,成了泛黄的褐红色。
林易时扭头向外看。铁条将月亮分割成了不规则的白色碎片,因为严重的光污染,夜空呈现了一种暧昧的紫红色,深浅不一,像一潭缓缓流动的污水。
她向破碎的月亮伸长了手。
还记得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她强行拉了叶浮逃出去看电影。那个看似叛逆但是很胆小的女孩子惊恐地站在墙下,抬头看着墙头上的自己。月光打在她大大的眼睛上,眼白泛着点儿蓝色,紧缩的瞳孔反射着亮光,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之后坐在荒野里通过电话对她表白,伴随着半空中激荡的电磁波,环绕着自己的,也是这样惨白的,冰冷的,却无比温柔的月光。
林易时很喜欢月亮。它是个没有自我的小小星球,本身不会发光,借了太阳的光芒,却像是没有热度的,这就是它被远古的人类注意到的唯一方式。除此之外,它只会绕着地球,一圈一圈地,沉默地行走着。人们抬起头,只能看见它恒定的,不变的一面,还有一半,长久地隐藏在晦暗中。
这样卑微的,没有主见的却又极端固执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