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客栈一楼的天井,不时有住宿者进进出出。服务台里边,女服务员正在为两个穿着朴素的一男一女办理入住手续。魏中华站在服务台旁边正在打电话,听上去电话那头是他的冤家苏抗,而且两人通话已经有一会儿了。一旁的甘草和孙宝印不安的眼神正看着他。
“顾大哥是为我负伤住院的,”魏中华说,“不去不合适。”
“重庆的情况很复杂,社会治安特别混乱,日伪特务活动非常猖獗,”苏抗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清晰地传出来,“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日本暗杀名单上依然有你的名字,他们的杀手还在四处寻找你,你目前的处境依然非常非常危险,我认为你不适合离开客栈。”
“我是顾大哥从南京带到重庆的,患难之交。”魏中华固执己见地说,“顾大哥又是我的救命恩人。眼看着政审下来就要去延安了,什么时候再见面真的不好说,所以,我一定要去看他,要是不去,就太不仁义了。”
“不行!绝对不行!魏中华,我不同意你们去医院。这是最后的决定!”
“咔哒”一声,听筒里传来挂电话的声音,魏中华放下电话,满脸愠色,小声嘀咕道:“牛什么牛?屁大的小干部,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大哥!”甘草试探着问道,“苏姐……同意了?“
“她敢不同意吗?”魏中华大大咧咧地说着摆了一下手,“走,上医院,看顾大哥去!”
魏中华和甘草、孙宝印上楼回到19号房间。
“走啊!我们去医院,看望顾大哥!”魏中华进门就嚷嚷。
众人看着他,神情疑惑,匡亚明甚至还瞥了一眼墙上的规章制度,没有做声。向秋实和包若云埋头洗衣服,魏中华看着她俩说:“你们俩不去吗?”
包若云不说话,可劲地摇头,向秋实急忙说:“我们想去是想去,可是这衣服没人洗呀,算了,下次吧。”说完,给了魏中华一个歉然的笑脸。
“对对对,衣服没人洗,再不洗就臭了。”包若云连忙解释。
“你呢?秦燕笙,你不洗衣服吧?”魏中华看着秦燕笙问道。
“我头疼,”秦燕笙蹙起眉头,故作痛苦状,“感冒了,我要睡觉。”
“算了,我是看清楚了,你们一个个都是胆小鬼,不就是怕那个姓苏的吗!都别去了,我自己去。”魏中华怏怏不悦地说了一句向门口走去。
“我跟你去!”甘草急忙追赶魏中华。孙宝印见状也跟了上去:“我也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甘草看见匡亚明拿出小提琴,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问道:“匡哥,你不去吗?”
匡亚明拉了一个乐句,听上去像是“是的”。
“一起去吧。”甘草又问了一句。
匡亚明又拉了一下琴,听着好像是“不”。
“你到底去不去呀?”甘草提高了嗓门。
匡亚明不做声,走到窗前拉琴,是《茉莉花》。
“说话就说话,嗓门这么大做什么,我家少爷耳朵又不聋。少爷要练琴,你们去吧。”简洪旺不太高兴地说道。
甘草冲着简洪旺翻了一个白眼,走出客房,重重地关上身后的门。
陆军总医院19号病房里,顾淮东半躺在床上看书,久违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这时,响起开门声,顾淮东从书上抬起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魏中华、甘草和孙宝印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顾淮东惊诧地说,“快进来!”
魏中华和甘草、孙宝印走到顾淮东身边,坐到床沿上。
“谁同意你们出来的?”顾淮东劈脸就问。
魏中华没有吭声,甘草和孙宝印不安地看着他。
“太不守规矩了,”顾淮东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马上回客栈!”
病房外的走廊上,护士推着医疗车从魏毓华身边走过,他走到19号病房门口,正要推门,忽然听到——
“来都来了,就十分钟。洪学巷离这也不远,两步路,很快就到,你不要担心。”
“不行!一分钟也不能待,马上回去!”这是顾淮东的声音,口气之严厉超乎以往中的印象。
门外的魏毓华转身快步离去,越走越快,近乎于小跑了。
咖啡馆里冷冷清清。从窗口望出去,看得见陆军总医院大门。柜台上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周旋的歌曲《四季歌》。魏中华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吧台,拿起电话拨号。片刻之后,电话通了。
“在陆军医院回洪学巷的路上等候……对,对……按计行事,干得漂亮些。”
魏毓华放下电话,将拾元法币放在柜台上。
魏中华、甘草和孙宝印走在望龙门巷的石板路上,向前再过一个路口就是洪学巷了。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女人痛苦凄惨的哭叫声,魏中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青年男子正在追打一名女青年,她是袁淑娜,藤森暗杀魏中华那天晚上,透过屋顶小天窗窥视屋里滚床单的美色红唇就是她。瘦高青年就是在江边废弃的火轮旁边与魏毓华见面的唐吉龙。
袁淑娜哭喊着向魏中华他们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哭喊:“救命呀!救命!”
凄厉的尖叫声在街上飘荡,路人纷纷避让。唐吉龙追赶袁淑娜跑到魏中华三人身边,袁淑娜躲到魏中华身后,抓着他的衣襟跪下来:“大兄弟,救救我吧,要出人命了!”
魏中华茫然不知所措,唐吉龙追过来,揪住袁淑娜的头发,拳打脚踢,袁淑娜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别打了,别打了!”甘草在一旁跺脚喊叫,却无济于事。
费了很大的劲,魏中华终于抓住了唐吉龙的手腕:“不要打了!”
“你少管闲事!”唐吉龙甩掉魏中华的手。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打鬼子去!”
“谁欠钱我打谁,鬼子欠钱照打不误!这小娘们儿欠我大哥的钱,早就到期了,赖着不还,不该打吗?”
魏中华扶起袁淑娜:“你欠他多少钱?”
“我娘生病借了他老大三百块,利滚利,不到一年,就变成三千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起呀!”说到这里袁淑娜又哭了起来。
“你可不要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告诉你袁淑娜,今天,就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剁下你的手。”唐吉龙不依不饶。
“人家要是有钱早就还你了,”魏中华说,“她没钱,你就是要她命也没用,何必损人不利己呢?”
“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走遍天下也是这个理!”
“再宽限她几天吧。”
“你说宽限就宽限?你算那棵葱呀?”
这句话竟把魏中华给问住了,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甘草指着唐吉龙:“你说话客气点,他二哥是军统局的!”
孙宝印狠狠瞪了甘草一眼。
“既然你二哥是军统局的,我要是不给你面子,就显得我太不懂事了。这样吧,我就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是你二哥的面子啊,再宽限她三天,三天以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手还钱,一手扯条,这帐就此一笔购销。”他指着袁淑娜恶狠狠地说道,“要是敢耍赖,可怪别我对不起你!”
“让二哥费心了。”袁淑娜胆怯而又感激地说。
唐吉龙趾高气扬地走了。魏中华看着袁淑娜,催促道:“你赶紧走吧。”
“我可不敢走。他是被你们吓到了,说不定正在半路等我呢。老弟,你就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受累送我到家吧。”
“不行,我要回去了。”
袁淑娜索性坐到地上撒泼哭起来:“我的命真苦呀,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过来,袁淑娜蓦地从地上爬起来向轿车撞过去,魏中华紧跑几步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袁淑娜就势抱着魏中华,痛哭流涕。甘草嘟囔着脸,使劲拉扯袁淑娜的胳膊,她却搂的更紧了。
魏中华不知所措,一个劲劝她:“别哭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袁淑娜松开魏中华,破涕为笑:“不远,就在打铜巷,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魏大哥,”甘草担心地说,“赶紧回客栈吧,苏姐要是知道了……”
不提苏抗还好,提起她魏中华就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骤变:“杀人犯女儿就这么可怕吗?“
甘草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颤抖着就要哭了。魏中华的口气缓和下来:“我是在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做好事。洪学巷离这也不远,见到小学校右转就到了,你们俩先回去,把她送到家,我立马回客栈。”
说完,魏中华和袁淑娜走了,留下甘草和孙宝印呆呆地站在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甘草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街口拐弯处。身旁的孙宝印东张西望瞧稀罕,甘草愣愣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保印,”甘草说,“你去客栈给苏姐打电话,我悄悄跟着他们。”
“我不打,吃里扒外,不仗义。”
“哎呀,你懂什么叫仗义呀?魏大哥跟一个不认识的……还是个女的走了,要是出了事哭都没眼泪。”
“我要是跟一个女的走了,你都不会这么急。”孙宝印抱怨地道。
“有我在,你不会走。就这么定了。快去吧!”
甘草向着魏中华和袁淑娜消失的方向跑过去。
胜利客栈的大门“咣当”一声从外面撞开了,孙宝印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台,里面不见服务员的踪影,他四下里看了看,从兜里掏出纸片展开,上面写着苏抗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孙宝印犹豫着,终于拿起电话听筒,里面传出说话声:“你好,请问你要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