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印吓得扔掉听筒，里面仍旧传来“喂喂”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孙宝印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
甘草跑到巷口，四下里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魏中华的踪影。她急的满脸汗水向前跑去。甘草跑到巷口，猛然收住脚步，躲到墙角，探头向小巷窥视。
狭窄的古巷，青石板路面，魏中华和袁淑娜正快步向前走去。
甘草从地上拣起石子儿，在墙上写上“中华”二字，画一个指向小巷的箭头。
亚洲书局经理室里的门猛地被推开了，苏抗大步闯了进来，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收住脚步，退到门外随手带上门，高声喊道：“报告！”
“进来，进来吧。”王雁飞招呼道。
苏抗快步走到王雁飞办公桌前，气喘吁吁地说：“刚接到胜利客栈打来的电话，一个陌生女青年欠下高利贷，被人追打，魏中华见义勇为，平息了纠纷，经不住女青年纠缠，魏中华送她回打铜巷的家，甘草正在跟踪他们。”
“无组织无纪律！”王雁飞气呼呼地将手中的铅笔扔到桌上，“连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立即通知螳螂，迅速找回魏中华。”
“螳螂正在住院。”苏抗提醒道。
“还用螳螂亲自出马吗？”王雁飞说。
“是！”苏抗低声答道，转身走了。
打铜巷里冷冷清清。魏中华与袁淑娜走到一座残破的院门前站下了，门框上钉着门牌——打铜巷31号。甘草躲在不远处的门洞里，紧张地窥视着。
“到家了。”袁淑娜说。
“进屋吧，我走了。”魏毓华转身要走，袁淑敏拉住了他的胳膊。
“多亏了你大兄弟，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放高利贷的人打死了。”袁淑娜感激地说，“你要是不嫌弃我们穷人，就进屋喝口水再走吧。”她观察着魏中华的反应，“很快的，喝杯茶的功夫，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魏中华犹豫不定：“还是算了吧。”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都到家门口了，连口水都不喝，我过意不去呀！”她连推带搡把魏中华弄进门。
带着口罩的护士走进19号病房，拿着一个病历夹走到顾淮东身旁，不经意间将病历夹放到顾淮东面前，然后拿出一支体温表看一眼甩一下，塞进他的嘴里。
顾淮东看到病历夹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行字——魏中华与陌生人去了打铜巷，危险，速派人查找。
黑黢黢的堂屋，从屋顶的小天窗上投下一道天光，烟熏火燎的已经失去了木色的墙上，贴着年画。魏中华和袁淑娜坐在八仙桌两侧，魏中华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茶水，放下杯子。
“行了，这下可以走了吧？”魏中华站来，摇晃了一下。
袁淑娜殷勤地拿起茶壶：“再喝一杯吧。”
魏中华摇摇头：“不喝了，我走了。”
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像醉汉一样步履蹒跚，“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魏中华的脸颊贴着潮湿的地面，像是睡着了一般。忽然，他翻身仰面朝上，袁淑娜的脸凑上来，已经清楚地看清她锥子般的尖下巴上有颗黑痣。魏中华盯着他看，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这时，两只男人的脚走到他面前停下了。
院门悄悄地被推开了，甘草出现在院子里，小心谨慎地走到房屋门口，扒着门缝朝里窥视。
光线幽暗的堂屋没有一个人。甘草轻推门开走进去，然后慢慢关上身后的门。从卧房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门口，扒着门缝朝里窥探。
照相机闪光灯“啪”地一下闪了一下。
甘草吓了一跳，按捺着恐慌，眼睛再次凑近门缝往里看。
一个男人端着照相机对着床上。
光线幽暗的卧房点着一支蜡烛，一丝不挂的魏中华仰面躺在床上，同样光着身子的袁淑娜骑在魏中华的身上，丰满雪白的双峰在他面前晃动，魏中华双手抱着脑袋，睁着猩红的眼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着，表情痛苦地叫道：“渴！渴……”
“啪啪啪”，雪亮的闪光不停地在两人身上闪烁。
甘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禁失声尖叫，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卧房的两个男子猛地转脸看向身后看过来。
甘草急忙向门外跑去，两个男人冲出卧房，向甘草追过去。
正午时分，打铜巷行人寥寥。三个青年男子走在小巷里。孙宝印跟在他们后面，东张西望。他在甘草刚才藏身的门口发现了写在墙上的“中华”二字和指向前方的箭头。他拉着一个男子让他看一眼墙上，他们快步向前走去。
甘草在小巷里狂奔，两个男子在后面追赶，她撞翻了路边的柑橘筐，碰倒了靠在鸡公车上的甘蔗……甘草边跑边回头看，与孙宝印撞了个满怀，孙宝印一把抓住她，甘草奋力挣扎，惊恐尖叫：“啊——啊——“
孙宝印用力摇晃着她：“甘草，我是宝印，宝印！“
甘草见到孙宝印，惊喜交集：“啊，宝印，快！31号，快救魏大哥！“
几个追赶甘草的男子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头。
一只手搓洗着白毛巾，捞起来拧了一把，水哗啦作响滴落到盆里。
甘草拿着毛巾叠成长方形搭在魏中华的额头上，然后端着脸盘走到门外。
向秋实和包若云、孙宝印，还有匡亚明、简洪旺、秦燕笙或坐或站围在床头，担忧的眼神看着魏中华。
胜利客栈19号客房外间，魏中华正在酣睡中，呼吸急促，脸颊和脖颈满是汗水，看样子又做梦了，而且是噩梦——
梦中的天空光线暧昧，说不清是白昼还是夜晚，奇形怪状的云朵漂浮在空中。魏中华驾驶一架战斗机飞翔在天上。一道耀眼的闪电像条银蛇在云端急遽抖动，旋即在战斗机前爆出一个巨大的火花，螺旋桨停止了转动。失去了动力的战斗机就像断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魏中华握着飞机升降舵，惊恐万状……
躺在客栈床上的魏中华表情狰狞，浑身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湿漉漉的。
甘草端着一盆清水回到床边，拿起魏中华额头上的毛巾，在水里揉搓几下，重新放回去。魏中华长大嘴巴艰难地喘息着，放在胸前的双手剧烈颤抖，蓦地睁开了眼睛，惊讶地望着四周，兀自沉浸在心惊胆颤的梦境中。
“魏大哥，你醒啦！”甘草喜出望外。
“天还没有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你都睡糊涂了，天刚黑，还没吃晚饭呢。”
“哦，我怎么睡这么久？”
“前天下午宝印把你从打铜巷背回来，你就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到现在。”
“魏中华，你睡觉的样子太可怕了！”向秋实心有余悸地说。
“什么样子？”魏中华问。
“魔鬼的样子。”包若云低声说了一句。
“青面獠牙。”向秋实补充道。
“乱讲，哪有这么厉害，顶多就是个跟班小鬼。”简洪旺轻蔑地说道。
魏中华神情疑惑，痛苦地按着太阳穴，努力思索着，回忆着前天下午的一幕……
堂屋里黑黢黢的，依稀可见中堂挂着钟馗嫁妹年画。袁淑娜递给魏中华一杯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魏中华冲她笑笑，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放下水杯，步履蹒跚地走着，天旋地转……
魏中华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抬起头，神情困惑地说：“我只记得我喝了一杯水，然后就走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这时，敲门声响了两下门开了，苏抗走进来，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然后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看着魏中华：“好些了吗？”
“我又没病，好着呢！”魏中华粗声粗气地说着，还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
苏抗宽厚地笑笑，旋即神情严肃起来，她起身走到房间中央，扫视一眼大家。
“两件事情，第一件，下列人员通过政审，准许去延安。我来宣布过审名单。”她从兜里掏出小本儿，看一眼众人，低头念到：“甘草……”
甘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惊喜的跳了起来。苏抗看她一眼，甘草立刻噤了声。
苏抗接着宣读名单：“孙宝印。”
她停顿一下，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魏中华，甘草也在担心地看着他。
“匡亚明、简洪旺、向秋实、包若云、秦燕笙。”苏抗合上笔记本，接着说，“这几天大家准备一下，卡车一到，我们立即出发，我护送你们去延安。”
屋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甘草看一眼魏中华，又看一眼苏抗，艰难地选择着字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姐，怎么……没有魏大哥的名字呀？”
苏抗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说道：“第二件事，魏中华同学的政审没有通过，经上级研究决定，魏中华同学去延安的资格……”同情地看他一眼，“被取消了。”
魏中华愣怔了片刻，脸涨得通红：“取消我去延安的资格？凭什么？为什么？”
“啪”地一声一沓照片被重重地摔到魏中华的身上，大家一起向照片看去，顿时面红耳赤地躲开了。
“就凭这，你就不能去延安！”苏抗义正言辞地说道。
甘草看了一眼照片，满脸通红，双手捂着脸跑进了里间。
魏中华拿起照片，茫然地一张张地看着，强忍悲愤，低声说道：“苏曼丽，魏苏两家有杀父之仇，你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奇怪，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你不让我去延安我可以不去，中国这么大，到哪里都能打鬼子。”他的面孔因愤怒而渐渐扭曲，呼吸急促，声音骤然高了上去，“但是！你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侮辱我的人格。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在怒不可遏的高声叫喊中，魏中华猛地起身下床，将一沓照片愤愤地向苏抗脸上摔过去。犹如雪片似的纷纷扬扬落下来，魏中华与袁淑娜裸身在床的照片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