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华怒不可遏地高声叫喊着,翻身下床,将一沓照片愤愤地向前摔过去。
苏抗猝不及防,照片像一个个刀片似的飞到脸上,魏中华与袁淑娜的不雅照片纷纷扬扬散落到地上。
匡亚明向魏中华冲去,被苏抗拉住了,她看着魏中华,擦去被照片划拨脸皮渗出的血。
“说!到底是谁干的!”魏中华仍然高声叫喊,脖颈青筋暴起。
“你问谁呀?”苏抗怒不可遏,“真没想到,这么下三滥的丑事会是你干的,老同学,我为你感到羞耻!”
魏中华猛地向苏抗扑过去,众人一拥而上拦住了。
“别着急,有话慢慢跟苏姐讲。”孙宝印劝解道。
魏中华推开孙宝印,孙宝印撞到桌子上,暖瓶摇晃着倒下,“嘭”地一下爆裂了,热水顺着桌面流淌。
“什么苏姐,狗屁!”魏中华咆哮着。
“魏中华,你说话嘴里干净点!”匡亚明指着他呵斥道。
“你管得着吗?”
“苏姐是我家少爷的女朋友,”简洪旺说,“当然管得着了。”
苏抗把匡亚明和简洪旺推到一边,镇静地看着魏中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讲民主重证据,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任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你有冤屈,可以向办事处提出申诉,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
魏中华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颤抖的手指着苏抗,愤怒地说道:“苏曼丽!你太狠了。我父亲惨死在你爹枪口下,这笔账我还没跟你清算,你又血口喷人陷害我。你给我说清楚,谁做肮脏的丑事了?”
苏抗拿起照片说:“照片上的女人姓袁,黑妹舞厅的舞女。男的是你,没错吧?你们俩并不是合法夫妻,却赤身裸体睡在一起,你告诉我,这不是肮脏的丑事又是什么?”
魏中华高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的,我没有跟她上床!”
“起先我们也不相信照片上的那个男的就是你,”苏抗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接着说,“我们怀疑照片是经过暗房加工制作的,后来经过对比,底片与照片完全一致。这说明,照片的真实性是可信的。”
“陷害,这是赤裸裸的陷害!杀人不见血,放火不留迹。乖乖隆地冬,姓苏的,你莱斯!我去不成延安你高兴了吧!”魏中华狂叫着再次冲向苏抗,秦燕笙从身后抱住他,匡亚明和简洪旺还有向秋实、包若云在苏抗面前站成一道人墙。
“你错了魏中华,你去不成延安,我很难过。”苏抗的眼睛里有了泪水,“脚上的泡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你还年轻,摔倒了并不可怕,勇敢地爬起来接着向前跑,你依然还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行了,少说没用的!”魏中华口沸目赤,拿起上衣向门口走去,被孙宝印拦腰抱住:“魏大哥,你干什么去?”
“我去黑妹舞厅,找那个女问问,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人生地不熟,还是听听苏姐怎么说!”向秋实劝说道。
“魏中华我告诉你,”苏抗厉声说道,“重庆的舞厅都是有黑帮背景的,你去找那个舞女,不但问不出个子丑寅卯,还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会丢掉你的性命。尽管你对我和我的家庭有很深的成见、怨恨和误解,不相信我的话。作为老同学,我还是劝你不要去。”犹豫了一会儿,艰难地选择着字眼,“根据相关规定,没有获准去延安的人员,可以自谋出路。就这样吧,魏中华,限你十分钟……离开胜利客栈。”
苏抗走到魏中华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幽怨,悲愤的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睛里流淌下来。苏抗把一卷钞票塞进魏中华的上衣口袋里,急忙转过身,背对着魏中华,泪流满面。她身后的魏中华悲愤交加,喃喃自语:明摆着算计人。还限老子十分钟离开这里,好,我走!我走!我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猛地高声喊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魏中华掏出钞票用力扔出去,转身冲向门外。花花绿绿的钞票在屋里漫天飞舞,透过纷纷扬扬钞票看得见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
甘草从里间跑出来,边跑边喊:“等等我魏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孙宝印心急火燎地冲甘草喊了一嗓子。
“我就要去!”甘草固执己见。
“甘草同学!”苏抗低声喝道,甘草凛然一愣,站住了,“从你被批准去延安那一刻起,你就是抗战队伍中的一员了,这是一个战斗集体,必须步调一致,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她盯着甘草接着说,“你听明白了吗?”
甘草含泪点头,甚至面带一丝作出来的笑意。她回到里间,轻轻关上门,不一会儿,压抑的哭声从里间飘了出来,听上去悲伤欲绝……
3路公交车里挤满了乘客,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魏中华抓着栏杆,站在车厢中部,转脸向后看去。透过落满尘垢的后窗玻璃,看得见胜利客栈渐渐远去。魏中华鼻子一酸,所有的冤屈悲伤和愤懑化作泪水恣肆流淌。他也不去擦掉,就这么任性地让它尽情流淌。身旁的乘客奇怪地看着他,他也毫不在乎。这时,身后像是被谁碰了一下,他抹把泪水回头向后看,一个戴着帽子二十来岁的干瘦家伙从身旁挤过去——他是唐吉龙,魏中华一时没有认出他。起先他并没有在意,不经意间,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再次转脸向车厢前面看去。
唐吉龙从中年妇女侧面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布钱包,她像是感觉到了,回头往后看,唐吉龙正把布钱包塞进怀里。
“那是我的钱包,还我!”中年妇女冲唐吉龙喊道。
“谁拿你钱包了?”唐吉龙矢口否认。
“就是你拿的,我亲眼看见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左眼还是右眼,你晓得左右吗?”唐吉龙反唇相讥,转身向车门挤去,中年妇女一把拉住他,哀求道:“大兄弟,那是给娃儿看病的钱,娃儿在医院等着钱救命呢,你快给我吧!”
“谁拿你钱了,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唐吉龙转脸看着众乘客,“她说我拿她钱包了,你们看见了吗?”
乘客们默不作声,纷纷转脸看向窗外。
唐吉龙气焰愈发嚣张,指着中年妇女说:“听见没有?都没看见,你敢冤枉我,没你好果子吃!”
“我看见了!”这是魏中华的声音。
唐吉龙一愣,魏中华挤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从怀里掏出那个布钱包,高高举起:“大姐,这是你的钱包吗?”
“就是我的钱包!”
“拿着吧。”魏中华将钱包递给中年妇女。
“谢谢你,大兄弟。”中年妇女不住地作揖道谢。
突然,一个面带刀疤的男子分开众人,抬脚狠狠踹向魏中华,魏中华毫无防备,一个趔趄猛地向前扑去,众乘客惊叫着纷纷向两边躲避,闪出一条通道,魏中华“噗通”一声倒在了车厢地板上。唐吉龙掏出一把菜刀,劈头盖脸地向魏中华砍去。魏中华左躲右闪,他躲到哪里,哪里的乘客就尖叫着闪开,藏,无处可藏,逃,无处可逃,前胸后背伤痕累累。
“停车,开门!快开门!”乘客们惊恐地嚷嚷着。
公共汽车急刹车停下了,“哗啦”一声车门开了,乘客们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出车厢,车厢瞬间就空了,一群扒手对魏中华拳打脚踢。
司机老王摇摇头,一副司空见惯、见多不怪的表情。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车厢,十几双脚玩命地落在魏中华的身上和脸上。他咬牙切齿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挂挡,加油门,猛地抬起离合器,公共汽车蓦地向前窜去,扒手们站立不稳,全都摔倒在地上,未及他们反应过来,老王突然急踩刹车,公共汽车突然站住了。巨大的惯性使魏中华滑到发动机跟前。
“要打下去打!不要影响我营运!”老王喊了一嗓子,暗示魏中华下车逃命。
魏中华并不理会,抓起发动机摇把,从地板上跳起来,嚎叫着冲向扒手们,挥舞摇把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一个扒手的脑袋顿时开了瓢,鲜血直流。魏中用力将摇把向前砸去,转身跳下公交车。车门“哗啦”一声正要关上,唐吉龙一步窜过去,别住了车门,七八个扒手纷纷跳下车。唐吉龙最后一个跳下去,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咬着牙冲老王挥了挥手手中的菜刀。
狭长的望龙门巷,一群人正在追赶魏中华,杂乱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魏中华从湖广会馆门口跑过去,突然拐进洪学巷,这里距离胜利客栈不远了。
魏中华迎面跑来,气喘嘘嘘,褴褛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扒手们在他后面喊叫着追过来,离他越来越近。这时,一阵童声合唱的歌声飘了过来,是《男儿第一志气高》——
男儿第一志气高,年纪不妨小,
哥哥弟弟手相招,来做兵队……
歌声唤起了魏中华的童年记忆,他加快了步伐,踏着鼓乐节奏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奔跑,一下子将他们甩了半条街。洪学高级小学校门口到了,歌声越来越响。学校大门紧闭小门虚掩,魏中华从门口跑过去,突然收住了脚步。
三个彪形大汉抱着膀子站在石板路上,将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魏中华急忙转身往回跑,扒手们迎面冲过来。魏中华急中生智,急转身冲进学校,插上门闩,唐吉龙挥刀向魏中华砍去,魏中华急忙后退,“当啷”一声菜刀砍到栅栏门上,火星迸溅。
简易的主席台上坐着校长和教育局行政长官。台口上方悬挂一条横幅,上书一排大字——洪山小学校庆祝童军节大会。合唱队在军乐伴奏下,唱着那首儿童歌曲《男儿第一志气高》——
兵官拿着指挥刀,小兵放枪炮,
龙旗一面飘飘,铜鼓咚咚咚敲……
在绿色童子军军旗先导下,伴着歌声,身穿童子军服装的学生肩扛木枪行进在操场上。担任教官的卫戍区士兵持枪站在操场边上充当标兵,从他们身旁看出去,魏中华脚步蹒跚正向这边跑过来,在他身后,唐吉龙领着扒手们紧追不舍。
血淋淋的魏中华闯过标兵队列,冲进童子军队伍,两腿发软摔倒在地,立刻不省人事,孩子们惊叫着闪到一旁。
一辆美式吉普疾驰到陆军医院门口刹住了闸。魏毓华钻出汽车,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快步走进住院部。
宽敞的走廊,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顾淮东和魏毓华沿走廊疾步而行,身穿病号服的顾淮东走路还不太利落,两人边走边说。
“幸亏卫戍区的弟兄们,”顾淮东说“把那些行凶的家伙统统抓起来了,现在羁押在警察局,只等侦查终结,就可以移送法院审判了。”
“估计判几年?”魏毓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