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歹徒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聚众寻衅滋扰,而且发生在童军节,给孩子们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们犯的是危害公共安全罪。虽说没酿成人命案,但性质恶劣,影响极坏,要是不判他个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愤。”顾淮东忿忿地说。
“警察局的孙局长是我朋友,回头给他打个电话,请他关照一下,从速从快。”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魏毓华停下来,将布袋子塞到顾淮东手里:“吃的穿的,你拿着。”
顾淮东推辞道:“我快出院了,给魏中华吧。”
“就是给他的。”
“我说嘛!”顾淮东自嘲地笑笑,“到底是亲兄弟。”
顾淮东将布袋子还给魏毓华,他伸手挡住了,神色黯然:“要是我给老三,结果就两个,要么拽到我身上,要么扔窗外。”
“哎呀,做个好人也这么难。”顾淮东意味深长地说,然后冲魏毓华摆了一下脑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魏中华躺在床上,脑袋和前胸后背还有两条胳膊缠着绷带,血迹斑斑。顾淮东和魏毓华走到床边,魏中华吃力地抬起胳膊打招呼。顾淮东把布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魏毓华在邻近的病床上坐下,看到弟弟的惨样,不禁潸然泪下,他趁着魏中华没有看见,赶紧扭脸擦掉了,顾淮东悄悄抬脚踢了他一下。
“好些了吗?”魏毓华开口问道。
魏中华的嘴角咧了一下,算是回应。
“外科李大夫是我高中同学,他会关照你的。”
魏中华沉默不语。
这时,响起敲门声,三人循声望过去。
一个身穿西装面相冷峻的中年男子拎着黑色公事包走进病房,来到病床前,冷冷地看一眼顾淮东和魏毓华,转身面对魏中华。
“你是魏中华?”
魏中华困惑地点点头。
“你谁呀?”魏毓华不满地问。
“我是钟树森,法大律师事务所律师。”钟树森说,“受唐吉龙委托担任他的维权律师,诉魏中华伤害案。”他从公事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律师函,请收下。”
钟树森将律师函放到魏中华面前,后者疑惑地拿起来看着。
“你搞错了吧钟律师?那些扒手是侵害人,躺在病床上是受害人。哪有歹徒告被害人的?”
“纠正一下,即便我的当事人羁押在警局,请称呼他们嫌疑人。是不是歹徒须经法院审理判决才算数。起码我的当事人现在不是歹徒,他们是受害人。”钟树森措辞严谨地说道,“我有证据,也有证人指认魏中华就是侵害人,上法庭对你们不利。”他看着魏中华接着说,“魏先生,你愿意私了还是公了?”
“私了怎么了?公了又怎么了?”魏中华强忍怒火问道。
“私了,通过民事调解,由你对受害人做出相应的赔偿,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害赔偿、误工费,还有后续治疗费,平均每人赔偿法币12万元,十三个人共计赔偿法币156万元。”
“你抢钱啊?”魏中华怒吼道。
“我不抢钱,我只收律师代理费。”钟树森语气平静地说,“你知道现在的物价吗?”停顿片刻,接着说,“你不一定知道,那好,我来告诉你,”他掏出笔记本翻开念道,“大米1老斗法币860元;面粉1斤法币63元,电报1个字法币6元,理发1次……”
“行了!”魏中华打断钟树森的话头,“不要念了!你说,公了怎么了?”
“公了简单,”钟树森说,“除了刑事诉讼,还要附带民事赔偿,所以,我建议魏先生走民事调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毓华起身怒气冲冲地指着钟树森的鼻子,“为什么帮坏人说话?”
“我是律师,”钟树森轻轻拨开魏毓华的手,“在我们眼里没有坏人也没有好人,只有当事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依法减轻或免除当事人的责任,是律师的职责所在,也是国民享有的权利。”
顾淮东静静地听着,魏毓华还要说什么,被他制止了。
“要是有话对法官说吧,”钟树森转脸看着魏中华,“过几天法院的传票就会送到你手上,下点功夫做好应诉的准备,我不愿意同没有实力的人对簿公堂。”掏出怀表看一眼,“好,就这样吧,我们法庭见。”
钟树森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去找孙局长!”魏毓华说。
“先打电话问问情况。”顾淮东说。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魏毓华走出病房。顾淮东看着魏中华,拿出那张不雅照片,冲他晃了晃:“够猛的,”然后严肃地问道,“作呀!去延安的资格都作没了。”
“没了就不去,延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魏中华满不在乎,“中国这么大,哪里都抗日,想去哪就去哪,这是我的自由,我干吗非要去延安?我就在重庆,等我大哥回来,有他担保,我就还去报考航校飞行专业。”
“等多久?仨月?半年?一年还是三年?”
魏中华愣住了,想了片刻,脱口而出:“我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我就等俩月,要是我大哥还不回来,我就去云南,投奔找飞虎队。我要抗日,不信没人要我!”
“吃江水,说海话,口气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说投奔飞虎队,人家就要你?你就这么自信?”
“那当然!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顾淮东说“借花谢佛,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三思而行。“顾淮东看着魏中华,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心,去哪里干什么也是你的自由,但是,但是后面的话很重要,你要听好了,眼下你还是先把自由收起来,有我在,你就没有肆意妄为的自由!”他把照片伸到魏中华面前,“说说吧,怎么回事?”
魏中华伸手抢过照片,撕得粉碎,扔到地上,抓过被子蒙在头上。
“撕了照片也抹不掉事实。”顾淮东说,“敢干就要敢当,这才叫男人。”
顾淮东接着掏出一张照片,又被魏中华抓在手里,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真没出息,干了就干了,承认错误就这么可怕吗?”
魏中华猛地撩开被子,冲顾淮东吼道:“我没干!”
“照片不会撒谎。”
“我没干!”
“你说没干不行,拿证据来,”顾淮东向他伸出手,“你有吗?”
“我会找到的!”
门开了,魏毓华脚步匆忙走进来,神情沮丧。
“警察局把那些歹徒全都给放了。”
魏中华伸手抓住被子紧紧地攥在手里,神情焦灼。
“放了?为什么?”顾淮东问。
“没有证据。”魏毓华说“那帮扒手有十三个人,白天专在3路公交车上行窃作案,号称三路十三少,晚上在黑妹舞厅看场子做打手,背后有黑道老大撑着,一帮亡命之徒,没人敢惹,”他看着魏中华说,“你两眼一抹黑,稀里糊涂就上去了,你以为是见义勇为,却捅了马蜂窝。”重重叹口气,“没人敢出面作证,乘客不好找,司机怕砸了饭碗丢性命也不愿伸头作证。”
“这些情况是孙局长告诉你的?”
“孙局长不在,秘书说的?”
“走,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我两一起去警察局,当面问问孙克俊,”顾淮东说,“再叫上几个记者,我就不信正不压邪。”
“我也去!”魏中华翻身下床,无意间碰到了伤口,疼得直咧嘴。
“你先安心养伤,该你出面的时候你再出面。”顾淮东说着和魏毓华走出病房。魏中华回到床上,对着窗户盘腿坐着,冥思苦想。
窗外,申时的阳光暖得人心痒痒,一只飞蛾在玻璃上扑腾着,发出嗡嗡的响声。魏中华睁开眼睛,抓过布袋子,拿出食品,掏出一套褪色的军便服,展开看着。
日落西山,已近黄昏。魏中华穿着刚才那套褪色的军便装,满脸的悲壮色彩,脚步蹒跚着走出医院大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出租车绝尘而去。
黑妹舞厅离陆军医院并不远,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一支烟没抽完就到了。魏中华下车,打量着舞厅门口巨幅广告画,在两个打手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步履艰难地走进舞厅。
狂野的号手演奏长号,优雅的欧洲青年吹奏萨克斯……富有激情的乐手们演奏着充满浪漫气息的探戈舞曲。
光线幽暗的黑妹舞厅里彩灯闪烁,一对对舞伴陶醉在迷人的拉美风情的舞曲里,翩翩起舞。魏中华走进舞池,东张西望,不时与舞客相撞。他终于看到了袁淑娜,正拥抱一位美国大兵跳舞。
魏中华快步走到袁淑娜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