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西北方向的卡车吃力地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苏抗和同学们东倒西歪酣睡车厢里。唯有甘草醒着,不敢睡觉,她惦记着魏中华,唯恐睡着了错过了魏中华,探身车外向前张望。不远处有军事哨卡遥遥在望,路上横着拒马桩,旁边有木屋,士兵见到驶来的卡车,走到路的中央,挥动手中的一面红色信号旗。
上士站在道路中央,摇动着一面红色信号旗。卡车驶到他的面前刹住了闸。
苏抗猛然醒了,看到哨卡,迅速揉一把惺忪的睡眼,跳下车,走到上士面前,递上第十八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特别通行证。
上士接过通行证,倒着放在眼前,十分认真地看着,然后抬起头审视着苏抗:“从哪来,到哪去?”
“都在通行证上写着呢。”苏抗平静地说。
木屋里的窗前站着一名上尉,他正向外看着。
“写是写,问是问。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少费话!”上士态度蛮横,“我再问你一遍,从哪来到哪去?”
“从重庆来,去执行抗战任务。”苏抗绷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
“车上装的什么?”
“药品。”
上士围着卡车查看,苏抗跟在他的后面。
“日本特务到处搞破坏。”上士对苏抗居然打起了官腔。“身份不明的人一律扣押审查。”他盯着苏抗,接着说,“我怀疑车上有违禁物品,不能放行。”
“我们有通行证,身份很明确,你必须放行!”苏抗据理力争,毫不示弱。
上士突然将通行证撕碎,抛向空中:“你们有通行证?在哪儿呢?”
木屋窗前,上尉正在抽烟,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饶有兴味地看着。
苏抗涨红了脸,指着上士质问道:“你到底是军人还是土匪?”
“你眼睛有毛病吧?”上士拨开苏抗的手,满是灰垢的手指着她,手指头几乎戳到了的眼睛,“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大爷我到底是土匪还是军人?
“你是军人,却干着土匪的勾当!”苏抗指着他愤怒地说道。
“小娘们儿的嘴还挺好使,一套一套的。”他抓着苏抗的胳膊,“走,跟我到值班室!”
苏抗用力甩掉上士的手。
“太欺负人了!“甘草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尖利的嗓音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她猛地一下站起身,抬腿翻越车帮被孙宝印拉住她,胆怯地指指下面,嗓音颤抖着说道:“当兵的……有枪。”
“有枪怕什么?”甘草高声嚷道,“我就不信,当兵的不打鬼子,专打老百姓!”说完,她用力推开孙宝印,跳下卡车。匡亚明、简洪旺和秦燕笙跟着跳了下去。孙宝印扒着车厢板,害怕地看着,踌躇不决。
上士长满青春痘的面孔凑近苏抗的脸,苏抗厌恶地躲闪着,上士嬉笑着越凑越近,像猎犬一样吸溜着鼻子。苏抗气极了,忿忿骂道:“流氓!”紧跟着扇了他一巴掌。上士恼羞成怒,抬脚将苏抗踹倒在地。甘草冲上去,一跃而起,攀在上士的背上,照着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上一口。上士痛苦地大喊大叫。
木屋窗前的上尉用力丢掉烟头。
匡亚明和简洪旺还有秦燕笙一起冲了上去,匡亚明举着提琴盒砸向上士,“嘭”地一声,上士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简洪旺笨手笨脚地对他拳打脚踢。任上士暴跳如雷,甘草久久不松口。苏抗从地上爬起来,加入到混战中。向秋实和包若云跳下卡车,围着士兵打转,瞅准空挡踢一脚,挠一把。
少尉带着两名士兵从木屋里冲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厉声喝道:“不许动!”
众人停止了厮打。
“袭击抗日军人,妨碍军务,以汉奸罪论处,带走!”少尉下令。
孙宝印紧张地缩回到车厢角落里,瑟瑟发抖。
士兵们围上来抓捕苏抗、甘草和匡亚明、简洪旺以及向秋实、包若云、秦燕笙,他们奋力反抗,拼命挣扎。
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达轰鸣声,一支运兵车队驶到哨卡前停了下来。一辆插着青天白日军旗的美式吉普车的车门开了,警卫员下车,提拳跑步到后门,转身、立正,然后拉开车门。一位身穿仿德式军官呢大衣的军官钻出汽车,看着前方,他年近五十,高高的个子,器宇不凡,秀拔天骨,清臞挺立。大衣肩袢上缀着四颗三角星,应该是大校军衔师长职务。戴着墨镜遮住了脸部的一半,大衣领高高竖起,以至于看不全他完整的面容。
少尉跑步来到师长面前,立正敬礼报告:“报告长官,三团二营一连三排正在执行稽查任务,请您指示!”
“怎么回事?”师长低声却不失严厉地问道,“为什么不让通行?贻误了部队机动,你们有几个脑袋?咹!”
少尉脸色骤变:“一群身份可疑的人,袭击哨兵,企图强闯关卡。”
师长不耐烦地挥挥戴着白手套的手说:“让那辆车靠边,我的车队要通过!”
他正要弯腰钻进车门,忽然听到——
“胡说八道!”这是苏抗的声音。“你们撕毁通行证,故意挑起事端,还调戏妇女。我要上军法处告你们!”她高声地严词驳斥着上尉的谎言。
师长循声看向苏抗,脸颊倏然痉挛起来,犹豫片刻,他放弃了上车的打算,转身向前走去,少尉紧跟在他身后。师长边走边说:“国难当头,理应团结一心,抗击倭寇。你们倒好,有酒不喝偏喝醋,竟然连调戏女人这等龌龊事也不放过。”
少尉吓得满脸是汗,语无伦次辩解道:“长、长官,不是这样的……”
师长收住脚步,挥手止住少尉的话头,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在少尉面前展开手掌,草屑和泥土里混杂着通行证碎片。师长看着少尉,怏怏地说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担负抗战要务的主力部队,纪律竟然如此松懈,作风如此苟且随便,与委员长的忠勇廉明背道而驰。”他看一眼苏抗,“她要是真的告到军法处,撸掉你的军衔是客气的,砍掉你的脑袋也不为过!”
“长官,这是上峰的旨意”少尉极力辩解,声音越来越低,“兄弟也没办法。”
“我们是军人,是男人!”师长抬高了音量说道,“有话讲在明处,有药敷在痛处。”他指者苏抗一干人,“他们现在是我的人了!。”
苏抗愣住了,满脸狐疑地凝视着师长。少尉怀疑的目光在苏抗和师长的脸上看过来又看过去。苏抗见此情形,很快镇静下来,视线从师长的脸上收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傲睨着少尉和士兵们。
“长官,这、这……”少尉心知肚明,却心有不甘。
“一场恶战即将爆发,我有权依法征用一切人员和物资。”师长不容少尉说下去,打断他的话头,“他们已被我师征为战地服务队,担负送弹药、运伤员的任务。你一个小小的少尉,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目无军纪,你就不怕以破坏抗战罪送你上军事法庭吗?”师长指着少尉的鼻子训斥道。
少尉明白遇到了麻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试图阻止师长的霸道行为,转脸向四周望去,不禁神色骤变。
师长的士兵黑压压地站在四周,将关卡围了个严严实实,无数个枪口正对着他们。
“都是自己人,”见此情景,少尉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立马服软了,连声说道,“误会,误会。”转身扇了上士一个耳光,训斥道,“你他妈眼瞎了?长眼干什么吃的?战地服务队,你也看不出来?混蛋!”他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上士身上。
上士有口难辩,欲言又止,面对少尉凌厉的目光,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闭紧嘴巴,昂首挺胸。少尉似乎还不解气,正要抬脚踹他,被师长劝住了:“算了,都是自家弟兄,长点记性,下不为例。”
少尉向师长敬军礼。师长敷衍一下,转身看一眼苏抗:“出发了,有什么委屈跟我上车了再说!”
师长转身向吉普车走去,士兵们纷纷登车。苏抗踌躇着,看到少尉狐疑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果断地跟着师长往前走去。
少尉挥手,士兵们迅速搬开拒马桩,车队轰鸣着向前驶去,尘烟四起。
一辆辆军用卡车上面站满了新兵,车厢外侧贴着标语——欢送出征抗日军人奔赴前线!出征抗敌,征属光荣!
车队行进在油菜地中的大路上。
透过车窗玻璃,看得到吉普车驶上山坡,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尽收眼底。
司机双手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专注开车。副驾驶座位空着,警员没在这辆车上。师长坐在后座,脸颊深深地埋进大衣领子里,身旁的苏抗看他一眼,真诚地说:“谢谢您长官!”
师长没有说话,抬起一只手,意为不必客气。
“今天幸亏遇见您,”心有余悸的苏抗接着说道,“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代表延安保育院的孩子们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