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玄奘自天竺取经归唐,随即开展佛经翻译,全国诸多饱学高僧参与其中。后来,义净作为佛门后起之秀亦得参与。玄奘学识之富为数百年来所仅见,义净崇拜之情难以言表;玄奘对义净也是极为重视,多有提携点拨。
时日推移,义净介入译经事业越来越深,自身学问同样日渐精进,发现玄奘竟然删削更改佛经,这一发现非同小可,义净震惊之余,却又不敢怀疑玄奘。最后,还是对佛法的虔诚战胜了对玄奘的迷信,义净鼓起勇气,向玄奘请问其中缘故。
然而,此时的玄奘上得太宗、高宗两代天子宠信,下又领袖天下佛门,声势如日中天,哪里会在意义净这个佛门小字辈的质疑,并不解释,只教义净安心翻译,莫管其他。
玄奘一味压制,并未能阻止义净心中的怀疑滋长蔓延,自此便多方留意,每当有天竺僧人来到长安,义净刻意结交,多方访问;玄奘门人弟子,义净同样旁敲侧击。功夫不负有心人,各方面的线索汇总起来,义净心中的偶像坍塌,愤而退出了玄奘的译经场,发愿要寻得真实佛法。
郭待封静静听着义净道出前因后果,道,“玄奘与你毕竟有师徒之义,今日突然听到斯人已逝,和尚便不免悲从中来。”
义净点点头,又道,“贫僧自幼出家,一心向佛,往日里因为玄奘惑乱佛法,这才离开慈恩寺译经场。但是,玄奘学问之高,千年以来罕有其匹,此人虽然极为世故圆滑,但私德无亏,对贫僧又有栽培提携之恩……”
说到此处,义净竟是泣不成声。
郭待封也不禁动容,义净竟是这般有情有义,沉吟片刻,郭待封道,“即使大乘佛徒修行的并非佛法正宗,和尚其实从未想过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追寻佛法真伪,只是为了正本清源,将大乘佛徒包括玄奘在内拉回到真正的佛法轨道上来。可是,一旦将《论事》公布,大乘佛教必将遭到巨大打击,天下人或者便会不论大乘小乘一律将佛门视作欺世盗名之辈,这样的结果道门乐见其成,却并非和尚想要的。”
义净止住哀痛,道,“郭兄弟所说不错。”
郭待封心思缜密,竟是将义净的心思洞彻无遗,也正是因为了解义净这番真实想法,郭待封才从心底里敬重义净,信仰坚定,恩怨分明,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和尚,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就该恩怨分明。郭某被那提和尚强行布下封印,就算以后真能得他一甲子真气,心中也并不觉得亏欠与他。不过卢迦逸多、道林两位,郭某倒是深感两人相助之恩,所以,郭某也还是认自己是佛门弟子,自然不愿佛门毁于一旦。日后寻出《论事》全本,郭某定然将其交予和尚处置,是明白公诸天下,还是慢慢度化大乘佛徒,可以从长计议。”
郭待封第一次向义净道出内心真实想法,义净自然听得出来,心中感激,道,“多谢郭兄弟深明大义。贫僧早已皈依佛祖,以死卫道义不容辞。郭兄弟无端卷入如此劫难,贫僧定当全力相助炼化封印。”
郭待封道,“多谢大和尚鼎力相助。”
义净又道,“孙思邈虽然发下重誓,但是此中关系重大,一来佛道斗法数百年,如此机会,贫僧怕道门未必真就肯轻易放过。再者,孙思邈虽然辈分极高,但是毕竟尹文操才是现在的楼观宗宗主,未必就肯听命于他这个师叔。”
郭待封点一点头,道,“不错。这一层郭某也想到了,你我小心从事就是。”
义净欲言又止,郭待封便道,“和尚,你我情同手足,还有什么不好明说的。”
义净面带尴尬,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玄奘坐化,道林和尚也已经西去,贫僧想与郭兄弟分别几日,先将道林骨灰送回妙高山,妥为安葬,然后贫僧打算返回长安,一来为玄奘和尚送葬,而来看看能否说服窥基再勿出手。”
义净要走,郭待封不免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便笑道,“正该如此。蕲州之行十有八九无惊无险,再说孙思邈也好、道门也好,断然不肯看我身处险境,和尚尽可放心,倒是窥基那边期望不要太大,等和尚诸事安排妥当,便来寻我。”
义净自是满口应允,与郭待封互道珍重,就在山脚洒泪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