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澜喝完水,不想搭理季松临,目光在把白衣青年身上来回溜了好几转,又跟徐尘屿热情地交谈起来。
对话内容,无非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工作,做什么职业,徐尘屿答得认认真真,没有一丝敷衍和不耐烦,等详述结束,他外婆对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老婆婆端着纸杯,好奇的语气像个小孩儿:“尘屿是警察啊?我看电视上说,当警察很危险的,每天都要面对坏人,什么小偷,抢劫犯,有些人还带着枪呢。”
每次出任务,算得上九死一生,徐尘屿对工作的危险性不予置否,他坐在床头,声色并茂地讲了个工作中的寻常又不涉密的小故事,听得沈夕澜惊心动魄,非要缠着他再讲两个。
医生巡夜,正巧走到病房外,他敲了敲玻璃,示意安静。
一看墙壁上的钟摆,时间已经到了凌晨,确实不早了。
沈夕澜和徐尘屿对视一眼,他抿了抿嘴巴,又指了指枕头,示意老人家该休息了。
夜已深,徐尘屿替老婆婆盖好被子,接过她手中空空的纸杯,绕到病床另一头,丢进垃圾桶。
“婆婆,已经四点了,您早点歇息,”徐尘屿说:“等天亮了,我和松临接您回家。”
季松临拿出小药盒,轻手轻脚地喂外婆吃药,不忘小声叮嘱她,不许再偷吃甜食之类的话。
临走前,沈夕澜叫住徐尘屿,她轻声说:“警察这种工作可不简单,老太太好佩服你的。”
这话说得很轻,但徐尘屿听着,莫名有些触动。
细雨落停,冷风佛过,带来一丝凉意,院子里留下不少水洼,映照着白晃晃的月亮,和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这医院落地不久,住院部往停车场的方向,建有浮桥往来,流水潺潺,蜿蜒穿过。
空气中浮动着雨后特有的清香,经过葳蕤茂盛的芳草时,徐尘屿蹲下身来,指着一片绿染,说:“这里居然种了江离草。”
“江离草?”季松临也蹲下身:“有什么说法么?”
“以前读书那会儿你有没有学过《楚辞》,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说的就是这种草。”
“过去得有十多年了吧,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可是语文课代表,”徐尘屿掐断其中一株,捧在手心里:“江离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蘼芜,可以做香料的,你闻闻。”
季松临低头嗅了嗅,他掌心里满是馥郁的香气,闻得人心神摇曳。
夜色不再深沉,月亮的色彩逐渐淡去。
人来人往间,两个大男人就这么蹲在浮桥底下,研究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模样有几分滑稽,不过他们并不在乎。
季松临看着徐尘屿的黑眼圈:“你一夜没睡,累不累?”
“不累,你不也一夜没睡么。”
须臾后,季松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突然说:“要不我们去看日出吧。”
手表上指针正好五点,天空接近破晓。
徐尘屿漾开一个温暖的笑容,说:“好。”
半个小时的车程,从医院出发,越过一排长长的白桦林,单薄暮色中,打开车门,他们逆着晨曦,站在巍峨山巅。
山头占地好,在这里,能将大半个Z市尽收眼底,看尽日暮光辉,夜色灯火。
灌木凝结着一层秋霜,徐尘屿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他搓了搓双手,拢紧衣领。
“咖啡。”季松临将保温杯递到徐尘屿眼前:“应该还热着。”
杯盖扭开,热腾腾的香气螺旋而来,徐尘屿喝了一口,浓而不苦,甘醇润喉,杂夹着一丝特别的清香,咖啡淌过舌尖,余味不绝。
徐尘屿咂摸着回味:“怎么跟我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我加了一点茉莉花粉,香气可以中和咖啡的酸味?”季松临观察着他的表情:“还喝得习惯吗?”
徐尘屿对“吃”这件事完全不挑剔,也不会刻意研究,尤其在工作的时候,经常饱一顿饿一顿,任务一来,无论休假还是值班,他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前线。在这方面,季松临和他完全背道而驰,他会花很长时间煲一碗热汤,也会耐心做一杯手磨咖啡,徐尘屿觉得,好像跟身旁人在一起,日常小事总能发现惊喜。
“好喝,醇香芬芳。”徐尘屿眼角眉梢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将杯子递给他:“你也尝尝。”
季松临接过保温杯,杯口留下了徐尘屿唇瓣的温度,他犹豫一会儿,也喝了一口咖啡,薄唇一寸不差地覆盖住那印记。
在风声中,隔着咖啡杯,两人接了一个茉莉香气的吻。
季松临眺望着远方,世界陷入一种大音希声的安静,徐尘屿没说话,他不忍心破坏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刻。
徐尘屿觉得,季松临这个样子,有一种宁静致远的味道,让人着迷。
“太阳!”季松临目视前方,看见了令他无法忘怀的一幕。
徐尘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狂风乍起,乌云在天际翻滚,朝阳携带灿烂色彩,像一把利刃,闪烁着无数金光冲破桎梏,它伸出触角探寻混沌天地,云彩碾碎了,霞光万斛。金芒撒遍草野,融化了秋霜,风涛澎湃,声声入耳。
苍穹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站在天幕下,像微不足道的蝼蚁,也像随风逝去的尘沙,对于天地来讲,过往和记忆,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茫茫人海能够相遇,想到这里,就觉得此生何其有幸。
“徐尘屿,”
“季松临,”
两人沐浴在金光中,仰望着朝阳,却同时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们看着对方,相识而笑。
“早安!”
这是最普通的一天,月落日升,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并肩站在山顶的两人而言,却再也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