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背部遍布横七竖八的疤痕,有刀伤,有擦伤,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青紫,看得出日积月累,触目惊心地刺伤了季松临的眼。
自从唱片店意外相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季松临脑海里多了一个白衣青年的身影,山顶夜话后,他更是翻来覆去地回想两人之间的点滴。
在那个划过十七颗流星的夜晚,季松临知道了缉毒不简单,但不曾亲眼目睹过,没想到这一刻,竟教他这样难受。
心底没由来地涌来一股冲动,季松临忽地转身朝前走,身后脚步声越靠越近,长期职业习性叫徐尘屿反应迅捷,他立即转过身,投入眼底却是季松临近在迟尺的脸颊,他手里动作顿时停滞,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徐尘屿双手套着卫衣,还光着大半个身子,他不解地看着季松临。
魔怔似的,季松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徐尘屿肩膀的疤痕:“什么时候弄的,疼不疼?”
手指携带晚秋的凉意熨着肌肤,措不及防,徐尘屿被他摸得嘶了一声,脸上泛起潮红,他舌头打结:“早习惯了、不疼。”
旧伤了,上药也不管用,季松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伤疤,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他看见徐尘屿越来越红的耳垂,才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味。
未经当事人同意,直接上手的行为,怎么看都像个登徒子。
“抱歉,”季松临倏忽背过身,不再看他,一副很有风度的样子:“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指尖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徐尘屿肩膀处,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对面季松临,更不可能无动于衷,两人间的暧昧浮出水面,藏在试探里,但不能太着急,得慢慢来。
徐尘屿两手撑开卫衣,脑袋从衣领钻出来,拉平衣服下摆,他顿时觉得周身被乌木香笼罩,整理好衣袖,他才伸出食指,戳了戳季松临的后背:“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平复着心绪的人低头应了一声,调整好呼吸后,背对着他说:“那个,你先自己坐会儿,我去厨房把碗洗了再过来。”
说罢不等徐尘屿回答,他贴着墙根角,小跑着出去,与适才大胆的那个他截然相反。
这种不自在的模样,一下把徐尘屿逗乐了,他心里痒痒的,像是被猫咪的爪子挠了下,撩动着灵魂褶皱里的绒毛,爱情这种东西可真是磨人,一会儿教人勇敢,一会儿教人胆怯。
徐尘屿一脚后退,抵着房门,他偏头靠在门上,直望着季松临顺拐的步子消失在走廊里,才收回目光。
趁独自一人,徐尘屿站直身子,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间小房间。房内陈设十分古雅,靠窗右边是一张红木书桌,其上挂一方书架,码放着整齐的老磁带,底下是一方留声机,看样子,比唱片店那台还要老旧,暗红雕花纹有了年头,却没落下丝毫灰尘,看得出主人爱护得细致周到,角落靠着一把尤克里里,配上蓝牙小音箱。
他走过去,站在橱框跟前,那有一本小相册,泛黄发旧的外壳包裹着季松临的童年,他朝门口望了眼,人还没来。
徐尘屿双手捧起相册,他翻开第一页,还是婴儿季松临,眼睛又大又亮,他穿着老式毛线衣,衣领泛边起了毛球,但那肉乎乎的脸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掐两下。
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徐尘屿比划着动作,碰了碰那婴儿的脸庞,就像季松临碰他肩膀时,一样轻柔。
两三岁的季松临,站在老相馆里,背景是大好河山图,有点土气却很生动,徐尘屿发现,相册的每个年龄段,只有一张照片。
再翻一页,跃进眼底的,是身穿蓝白条纹校服的季松临,衣摆和袖口洗得发白,破旧的裤脚缩了水,露出他的脚踝,心道:“这是几岁啊?样子有点像读初中。”
“那是十三岁的照片,”季松临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屹在门槛处:“我正在念初二。”
这是什么魔术,难道这人能听到他心里的话?
徐尘屿合上相册,双手背去身后,既然能看穿他的心思,那么肯定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件小屋陪伴季松临二十多年,他在其间探索,就是想知道他的过去。
徐尘屿清了清嗓子,对上季松临的眼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季松临扬了下眉:“什么游戏?”
把相册放回原位,徐尘屿拖来两个小木凳,面对面放着,他坐上去,示意季松临也坐下:“你问我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不许说谎话。”
季松临思索了会儿,觉得有意思,便说:“行吧,保证属实。”
晨曦来临,两人笼罩在光晕下,野风吹得丹桂树哗哗作响,惊动了屋顶上栖息的麻雀,四周明明是喧嚣的,季松临却觉得安宁,一夜未眠的疲惫也被阳光赶走了。
徐尘屿偏了下脑袋:“你初中在哪个学校读书?”
季松临回答得快:“Z市第十四中,06届。”
“那你算我学长,我07届,”徐尘屿抿了抿唇线:“喜欢什么颜色?”
季松临:“白色。”
“喜欢什么花?”
季松临用舌尖抵了下嘴角:“芍药。”
徐尘屿还想再问,被季松临喊停,他挑眉:“别耍赖啊,你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了。”
“好吧,该你了。”耍赖的人露出好看的笑脸,单手作一个“请”。
疤痕的事还压在季松临心头,他想了想,终是实诚地说:“后背上的伤,怎么弄的?”
原本还带着轻笑的人,忽而沉静下来,徐尘屿一掌抚上肩颈,拇指和食指捏了两下,已经褪色的旧回忆就那么扒开,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他才开口。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身边有三位同事殉职吗?”
“你说其中一个做了卧底,一个在河边失踪。”
那年冬天真是冷,一连下了三四天暴雪,边疆刮着杀气腾腾的风,举目望去,满是萧条的冷意,徐尘屿和同事在雪中蹲守了两天两夜,几乎没怎么休息,尽量少喝水,饿了就啃干粮。
“那毒贩是个老手,卖大|麻的,我们收到线人的消息,他联系了本地的一个商人当面交易,守了两夜后,大伙都有点疲惫。直到凌晨六点毒贩才现身。那次轮到梅老放蛇,那毒贩换了七次地点,我们跟进了一个小山坳,却发现中计了。”徐尘屿声音哑下来,神色有点复杂。
故事还没讲完,季松临等待片刻,轻声说:“我听着呢。”
“对方使了调虎离山,梅老身陷险境,大队只好兵分三路赶去救援,”徐尘屿笑得有点懒,季松临却觉得,那个笑容更多是愧疚:“我被安排去了三队,达到前线那会儿,双方已经开火了,子弹嘣得到处乱飞,我们被截断了后路,梅老不幸中枪,我跳下斜坡,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前事没有起承转合的语气,也没有说书先生的巧舌莲花,这些话,保持他一贯风格,徐尘屿讲云淡风轻,季松临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情绪起伏。
内容却叫季松临不寒而栗,他皱着眉头问:“这种危及的情况会很多吗?”
“逮捕前会进行实地侦查,摸清楚交易的具体位置和周边环境,”徐尘屿缓缓道来:“如果情报准确的话,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季松临立即捕捉到他话里有话,便问:“所以你遇到过情报失误的任务?”
徐尘屿点点头,说了一句是,但隐藏的故事他终究没讲出口,那是徐尘屿第一次参与行动,线人给出的消息是七个人聚屋吸毒。
破门抓捕前,徐尘屿精神高度集中,破门,喝止,上枪,他在脑海里预演了不下千万次,当他们真正涌入现场时,却愣住了。房间里蹲着三十多个人,大部分神志不清,正飘飘欲仙享受着白|粉,万幸的是,那帮人全是吸毒者,没有毒贩。
季松临的目光过于赤裸,屋外麻雀吱吱喳喳,街道两旁传来商贩的吆喝声,但他似乎没听见,眼睛里独剩下徐尘屿的模样,透过他,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幕幕刀光剑影的场面。
光是凭这些只言片语,季松临脑海里也能临摹出他走过的路,看来江秀元那句“为国为民”,并不只是说说。
“好了,我也回答了你三个问题,轮到我,”徐尘屿没给他反问的机会,说道:“下一个,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季松临原本还说点什么,但他遵守游戏规则,只好暂时作罢,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在脑海里想了会儿,其实自从周宛清去世后,季松临就不怎么过生日了,他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亲人也只有一个外婆,每年到了这天,外婆就给他煮碗长寿面,这就算庆祝了。
季松临垂首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就是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