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谦迷蒙的睁开眼眸。
暖色的橘光中,一抹素净的浅米色身影,在红泥小炉旁摆弄着什么,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姿态娴雅。
程子谦只觉得轻纱帷帐格外碍眼,让他看不真切。
是熙和吧?
这世间只有熙和能将寻常的动作,做得如仙似魅。
小小的暖阁中,有淡淡的薰草香,温馨雅致,似是回到了当初。
“皇上醒了?”凌曦手捧滚茶,放进红木盒子里盖好,回身问道。
程子谦揉了揉眉心,清醒了大半。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熙和终于肯来梦里见见他,却不想仍是奢望。
皇后有孕,呵,熙和才下葬,皇后有孕,哈哈。
若他是熙和,怕是要千刀万剐了自己,方才解恨。
“刘彦庆呢?”程子谦起身,神色冷漠,扯过象牙白常服,自己套上,并没有任何让凌曦服侍的意思。
“嫔妾让刘公公去歇着了,自打皇贵妃去后,刘公公也多日不曾安枕,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住。”
程子谦皱眉,刘彦庆跟着他,的确是好一阵子没有安歇了,但,如今谁都能命令刘彦庆了?
凌曦忽视程子谦的冷漠,取了厚厚的出毛斗篷,缓缓系上带子,随意道:“刘公公虽是歇着了,但荣宝在外面侍奉着,皇上若是有什么吩咐,吩咐他,也是一样的。”
凌曦说完,又取了个雪白水云纹手炉,捧在手心,挎了红木盒子,就要往外走。
“你要出去?”
程子谦瞧了一眼窗外,大概三更了,这个时候,宫门不是落锁了?便是他,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回乾清宫去。
凌曦立在原地,将珍珠粉的斗篷帽子兜上,回眸轻笑:“嫔妾要去承乾宫探望皇贵妃,皇上一道去吗?”
程子谦与凌曦错开一个身子的距离,几乎并行在幽长的宫墙内。
程子谦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点了头。
或是因为她口中的承乾宫与皇贵妃。
或是因为她回眸轻笑,以及口中的“探望”,让他觉得熙和还在。
又或者,是因为她温柔的亲切,让他似曾相识。
可这一切,在冬日冷风吹透,醉酒终醒的时候,散了。
“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去承乾宫?”
“你是怎么在这个时辰出来的?为何没有人拦你?”
“你去承乾宫做什么?”
“你在朕面前装什么?又利用熙和做什么?”
程子谦一句句,连珠炮一样的发问,似是不如此,不能表达他此刻心中的纠结,不能遮掩他先前的恍惚。
“今夜,是皇贵妃三七第一日,皇贵妃跟前伺候的旧人,都可以来祭拜,算是了了最后的主仆之情。”
这原是下等宫人之间,约定俗成的旧例,且都是在夜深人静之际,程子谦自是不知的。
“嫔妾不想利用皇贵妃做什么,皇贵妃是嫔妾的救命恩人,这时来探望皇贵妃,是嫔妾的本份。”
凌曦徐徐说着,步履缓慢而稳重,并未因为程子谦的质疑,有丝毫的紊乱。
彼时,已然靠近永和宫,程子谦开始沉默,心中对凌曦的话,将信将疑,若是连永和宫的德妃都信不过,那跟前的凌曦,又怎么可能相信?
程子谦不追问,凌曦也无言。
只看到八宝宫灯照耀下,在深红的宫墙上,落下两个拉长的身影。
只听到云靴与鹿皮小靴落在青石砖上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