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秦矜汐腻了皇太后一夜,早晨回矜泉宫的时候发现,楚轩瑶已经在正殿里优哉游哉地喝早茶了。跑得倒是快,一说有鬼就找娘去了,把我这个没娘疼的丢在这里。楚轩谣闷闷想着道:“今晚上捉鬼。”
“那么快?”秦矜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会会她先……对了,你宫里头除了昨天排查的宫女之外,有没有……古怪的人?”楚轩瑶想起那个黑纱蒙面的女人就觉得心里发凉。
“古怪的人?”秦矜汐抚了抚头,“我也不晓得。”
“你是这儿的一宫之主诶!”
“我以前都是和母后待在两仪宫的,及笄后就被送到沃雪行宫去了,前些日子刚回来,住在矜泉宫里还不到两个月……”
“行行行,”楚轩瑶嫉妒得不行,挥停她的话。“那……你有没有见过你宫里头一个蒙着黑纱的宫女?”
“哦,你说孜姑姑啊,她是这儿的侍花宫女,人很好的。怎么,你怀疑她啊?”秦矜汐一脸你是昏官的表情。
“是,”楚轩瑶答得干脆,“要不她干嘛蒙着脸?”
秦矜汐又低下头,无声抗议。楚轩瑶心下烦恼,“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查下去呢?”
“反正不是她。”
楚轩瑶没有办法,只好凑上前说:“行行好,帮我凑点东西。”
“什么?”秦矜汐看她表情之奸邪,不禁微张着嘴想怪不得不得宠。
半轮月不急不缓爬上中天。
“你确定这样可以……捉鬼了?”秦矜汐看着她全身的赘挂,不经对这件事的可行性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楚轩瑶点点头,表情颇为神圣。“不论它是东方或者西方的鬼怪神魔,或者是人间异能者巫妖古玄物,我——索兰尼亚银月光华军团长、三叶玫瑰骑士莱格拉斯都将驱逐它至黑暗深渊,我的公主殿下。”十秒钟之内她又进入了忘我的角色扮演境界,单膝跪地用铁锅充当阔剑杵在地上,并且拉过秦矜汐的手放在唇边虚啄了一口。而对方因为不知所措外加不知其所云竟然没有反对。
“我亲爱的公主,我将用我的荣誉——荣誉即吾命——起誓:您的骑士必将为您杀掉那凶恶的黑龙,并对爱情忠贞。我将带着我的剑穿越整个索兰尼亚,将你的名字传诵。”
“你要杀鬼,不能杀龙。”秦矜汐被吓得不轻,但还是看着楚轩瑶很认真地讲。
“那险恶的亡灵法师怎会是,被神眷顾着的圣殿骑士的对手?”楚轩瑶继续深情款款地说。
于是一个公主和一个幻想自己是骑士的冒牌公主,在一个东方架空世界的皇城中,摆出骑士精神去对付一个厉鬼。不过她们明显没有什么默契。
“你给我起来!”秦矜汐终于忍无可忍道:“不许再说我听不懂的话!你这个挂着洋葱和桃木剑的老鸨!”
结果楚轩瑶闷在一套金吾卫的铠甲里,头晕眼花地站了一夜不说,还什么收获也没有。那晚温德殿里没有任何动静。
终于晓得兵哥哥是最可亲的人啊,不过大概没有什么兵会比她更没样了。戴着带额铁的战盔不讲,腰上丁零当啷挂着小镜子小剪刀和一柄有些年头的桃木剑,胸口还挂着银十字和大蒜。更骇人的是那柄铁锅,御膳房里最大号的一个,份量十足。
“这也不能怪我迷信,”楚轩瑶打着盹儿想,“世界无奇不有嘛,谁知道大夔有没有血族。”
当第一缕光亮劈空而来时,秦矜汐伸着懒腰从锦被中钻出来,对冲进来一脸睡意的楚轩瑶说:“昨晚一夜没睡好。”
“嗯,”楚轩瑶闭着眼睛点点头,“打鼾那么努力哪有空睡觉。”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秦矜汐连忙捂住嘴,眼睛晶亮晶亮的,结结巴巴问道:“我……我有打鼾?”
楚轩瑶依旧闭着眼睛说:“我现在终于知道那个鬼干嘛老是想找你的麻烦——恐怕你每天夜里搅得它不得安生吧。”
“你……你胡说!”秦矜汐跳下床敲了敲她的头,“本公主只身作饵,你不晓得感激反而信口雌黄!”结果楚轩瑶头一偏,爬到她床上就开始补眠。
秦矜汐看她那个狼狈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了,其实她昨天夜里睡得很好。
索兰尼亚第一圣殿骑士……
她轻轻笑笑,掩上门,心里突然变得沉沉的。是不是这样一直没有结果,皇兄就又要责罚那个奇奇怪怪的晋国公主呢?反正秦矜汐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好。她可不喜欢静毓诗名正言顺做她的皇嫂,她有个那么离谱的妹子!这算不算歉疚啊?秦矜汐拈着她的绣针想。
“呀,公主,”凌月急忙上前用帕子擦去她指尖上的血迹,“公主别绣了,否则等会儿太后娘娘又要怪罪奴婢们了。”
“我不管。”秦矜汐倔强地看着面前的绣品,一轮钩月,一个修长的身影,但还没有绣上眉眼。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袖风怀月,脸上飘上一丝红晕。
“可是公主金枝玉叶……”也只有凌月有这个胆量劝她——他只是一个铜印黑绶的太学祭酒,虽然才学硕今可也配不上先帝的嫡女、舞阳帝姬啊。
秦矜汐恼怒地打碎了桌上的茶盏,“你们都看不起他是吗?门第,门第有什么?蒙着祖荫算什么本事?皇兄迟早会封他爵位,看到时候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阉人的通传,“静妃娘娘到——”
秦矜汐整了整衣衫静了下来,把一旁的彩蝶闹春图覆在清淡的墨色织锦上,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
“昨儿皇嫂向太后娘娘请安之时听说了矜泉宫的事,好生愧怍,没有端正后宫,让公主殿下受惊了。”
静毓诗特来赔礼,持礼甚恭,在听到“皇嫂快快请起”后,便娴静地坐在一旁看长公主绣花。长公主虽然是个风急火燎的性子,但是偏生喜欢女红,绣艺虽说是被人捧上了天,但与织室服官相比也确实不相伯仲。
“公主昨夜在温德殿可还好寐?”
“好。”秦矜汐头也不抬地专心绣着。她淡漠的语气使静毓诗不由得生疑。的确,长公主因为紫萝的原故和她从来都不是很亲近,但清疏归清疏,如此不客气倒还没有过。站在一旁的东紫看了看这情势,赶紧递上一匹鲛绡。
“这是今年进贡的弥望海鲛绡,还望公主收下。”
秦矜汐听闻抬头看了看那匹银白色的薄绡,赞允的同时不禁眼中喷火——皇兄不是说今年清绵郡没有进贡鲛绡吗?敢情舀着鲛绡去取悦他的静卿卿去了,可恶!
静毓诗看她盯着那份流光出神,不禁微微放宽了心,“凌月,还不蘀公主收好?”
凌月应声,见公主低下头去重新开始绣那千叶银安菊,便上前收下。
“公主昨夜没有回两仪宫,是不是不忍太后操劳?若真是如此,不如就移驾洛寰宫将就吧,矜泉宫里还是不要再住了。即使公主不顾念自己的安危,也要思虑思虑太后、皇上啊。”
“无妨,”秦矜汐淡淡说,“本公主昨夜一夕安寝。更何况矜泉宫里马上就要太平了。”
静毓诗有些尴尬地笑笑:“是,皇储妃娘娘怀瑾握玉,蕙质兰心,定不会负了皇上的重托。”
“这本是皇嫂的职责吧,皇储妃还真是越俎代庖了。”秦矜汐捋了捋额前的发,“我也不过随口一句,不料皇兄竟答应了。还望皇嫂海量,不要嫉恨储妃。”
怎么会,静贵妃凝淡一笑,高兴还来不及。“原来公主眼里,本宫就是如此狭隘之人啊。”
“皇嫂言过了。”秦矜汐起身,欲要送客,不料静毓诗突然道,“不知今年皇上是否会下诏寒华赏菊,帝都已是五年没有寒华节了。”
秦矜汐了愣了愣,寒华节……
寒华赏菊,天家都会大开寰元门迎接公卿贵勋进宫,与天家同乐。在那天,公卿家主会带上族内已及笄的女子同游,等同于告诉其他人:这个女孩儿已经长成,可以行婚嫁之事。而贵胄爵勋们也会在寒华节上挑选中意的、门当户对的妻子。
因为皇兄被话为“不文”,所以他很芥蒂这类风花雪月之事,自登极以来一直摒弃寒华赏菊,也放弃了五年中择妃的大好时机。
“这是皇兄的意思吗?”她转过身来轻颤着问,莫非是皇兄要给她挑选夫婿?
静毓诗不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还好……她才不要嫁给那个横气十足又长相平庸的静肇旻!
“皇嫂还有何事?”
静毓诗没有办法,只好含笑而退。华盖步辇的队伍渐渐淡出了秦矜汐的视线,她没有看到一团仇恨的火焰正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瞪着静毓诗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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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睡到天黑醒来的楚轩瑶伸了个懒腰如是说,结果发现秦矜汐睡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没什么事,饿了而已。”楚轩瑶跳下床,不好意思从递上拣了条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她裹了起来。“我去值夜。”
值夜?秦矜汐想了想,又睁开眼看了看那抹银色的战甲,“啊——救命——”
楚轩瑶赶紧捂住耳朵,无奈地皱着一张俊脸。
当凌月带着仆从匆匆感到内室的时候,发现公主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把你当做值夜的金吾卫擅闯宫室了……”
啥眼神啊?楚轩瑶郁闷地想,我就那么像男人?还是窥觑你美貌的男人?结果偷睨了一下镜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这、这不是一个稚弱的男孩是什么?赶紧把头发解开才有了那么一丝阴气的俊魅。
不小心听到身边咽口水的声音,楚轩瑶赶紧戴上那顶可以把眼睛遮起来的头盔跑出去用晚膳。结果过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同样装束的人从内室走出来,不由得喷出一口菜汤。她开始觉得这个扮相真得很毁容。
“怎么,就你行就你能,本公主就不会捉鬼?”秦矜汐挑衅地摇了摇手里的铁锅,轻松地像是在摇一只拨浪鼓。
楚轩瑶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停下筷子认真地说:“你还是别去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被拉出午门斩首示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