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伊十六岁后,阮慎谦开始带着她参加一些商务宴会,借此锻炼她的人际交往能力。宴会上大多是阮慎谦的生意伙伴,以及各界名流,他们纷纷举杯盛赞阮慎谦的养女清纯可人、蕙质兰心,哪有半分孤女的样子。</p>
阮伊挨个敬了各位叔叔阿姨一杯,喝起酒來毫不扭捏,面对着大家此起彼伏的评价,也不曾有丝毫难为情的神色,只是浅笑聆听,梨涡隐现。</p>
阮慎谦隔着一张宴会长桌远望她,她穿着一件款式保守的礼服,长发用珠光宝气的发夹挽起,留出皎白的脖颈,曳地的裙摆拖在身后微澜地浮动着。</p>
她站得那么直,透过浅色的礼服可以看见她背上凸起的蝴蝶骨,如同快要飞了起來,却又敛住翅膀并不起飞,他想起了初识那天她编织的草蝴蝶,想起了自己讲给她的故事中那只伤翅渐愈的小天使,现在她终于也该学会飞了。</p>
宴会上有人开着玩笑,“也不知道阮小姐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夫家才能让阮总满意,阮总要是不拍板,阮小姐能嫁给谁去!”</p>
阮伊闻言侧头看向他,笑得像是看热闹起哄的人。阮慎谦则解嘲道,“伊伊还小,说这些为时过早,小姑娘面皮薄,大家还是放过她吧。”</p>
阮伊笑意更深,垂着眼喝光了杯中的红酒。</p>
十八岁,阮伊高中毕业,保送进入本市著名的美术院校。</p>
起初阮慎谦的意思是让她去更前沿的城市读大学,虽然本市作为国内最大的港口城市之一,并不是什么小地方,但他还是觉得,这个时候让阮伊离开家,或许是比较明智且妥当的做法,他察觉到自己和伊伊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以一种不甚明显的速度悄悄转化,微妙的量变逐渐累加,即将跌入他无法预知无法掌握的某个方向。</p>
阮伊黏他太紧了,而他也越來越享受这种亲昵,他深知再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伊伊应该学着自己长大,她不可能一辈子赖着他。</p>
可阮伊说什么也不愿到外省去上大学,她说自己从小沒有父母,因此特别恋家,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却要远游求学,对她來说是件极其难受的事,</p>
阮慎谦听她这么说,心一软,也只能由得她去。内心深处,他又何尝舍得放她远走。</p>
为了庆祝阮伊考上大学,阮慎谦在市里最红火的餐厅大摆筵席,请了好几桌亲戚朋友同贺。</p>
叔公姨婆们一边剥着红彤彤的虾壳一边拍桌称许,说阮家好人有好报,十年前收养的这个小姑娘,现在成了天之骄女,将來啊,就是她报答阮家人的时候了,到那天,只怕清福是享都享不尽啊!</p>
阮慎谦的父母喜上眉梢,满口谦辞的同时也不忘夸奖阮伊这小丫头是真懂感恩的,阮慎谦这么大个人了,在家里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多亏了阮伊担待着他,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的嘛,他如何厚待阮伊,阮伊自然会拿多少真心來回报他。</p>
阮伊听见这番话,笑而未语,其实他们都不明白,她对阮慎谦好,并不是想要报恩,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多么懂事,她只是爱他罢了。</p>
她环视四周,发现阮慎谦就坐在比较靠里的一桌,跟几个学生时代的朋友共饮聊天,气氛好到不行。她借着喧嚷人声的掩映,出其不意溜到他身后,不打招呼便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他并沒有被吓着,好像对她的骚扰早有准备。</p>
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上,兴味盎然道,“你们在聊什么呢?”</p>
这一桌坐着的都是阮慎谦中学时期玩得比较熟的同学,毕业这么多年了,交情丝毫未减,阮伊也跟他们打过无数回照面,所以一点都不见外。对面一个姑且可以被阮伊称作叔叔的男人手里玩着扁了的啤酒罐,笑哈哈地探了探身子,“我们在聊以前上学那会儿班里的美女呢!要我说,伊伊这样的姑娘,放到我们班里,评班花的时候绝对可以拿亚军!不不不,评校花也可以拿亚军了!”</p>
“那冠军是谁啊?”阮伊很感兴趣地撑腮。</p>
“就是我旁边这位啊!”这个叔叔拉了一把身旁的妻子,非常到位地秀着恩爱。</p>
“你们俩少來,甜言蜜语回自己家说去。”阮慎谦很受不了地说,随意地从阮伊手上接过酒杯喝了起來。</p>
“伊伊啊,你现在是名牌大学生了,真给你舅舅长脸。”叔叔红光满面地说着,“我在这儿可放话了,你必须给我们每个人家里都画一幅好画裱起來,等你红了,我们都是有名家藏画的人了……对了,你舅舅中学的时候也学过画,那画得,可真不怎么样,把教室里头弄得东一块颜料西一坨废纸,算人家老师宽宏大量了,沒把他赶出去……”</p>
“舅舅,你也学过画画?我怎么从來都沒听你说过?”阮伊十分惊奇地望着阮慎谦。</p>
阮慎谦杯中的深红色液体忽然摇摇荡荡,不过并未溢出。</p>
他笑道,“只学过一点,都快忘光了,有什么可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