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勒图和巴图巴雅尔都是四等台吉,也就是穷台吉。虽然也出身孛儿只斤氏,布达奇的子孙。可是经过代代分枝延蔓,和王府关系已经疏远,祖辈不善经营,到他们这一辈已经穷困潦倒,日子过的和壮丁差不多。
喜勒图和巴图巴雅尔在屯子里和壮丁没有太大距离,走动频繁,见面打招呼。
喜勒图和巴图巴雅尔毕竟是贵族,经常去奉天,还到过京城,在屯子里是最有见识的聪明人。屯子里有事都请喜勒图和巴图巴雅尔拿主意。
喜勒图高额隆准,头脑精明清醒,为本屯壮丁们众服。宝锁丶宝泉丶全宝丶腊宝和几十户壮丁围上了喜勒图和巴图巴雅尔。
宝锁忧心忡忡地说道:"两位台吉老爷,前一阵子咱们拒不领荒,可是也挡不住朝廷官垦草原啊。蒙荒行局允许我们优先报领,给了三十天期限。现在三十天期限已过,我们还不去报领,洮儿河沿岸的那些肥腴丰美荒地就都丈量给大小揽头了。我们顶了半天,荒地都被揽头和垦荒户领走了,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放牧没有草场了,又没领到荒地,我们不是全落空吗?"
宝泉说:"不能再等了,我们拧不过朝廷。再等下去,洮儿河沿岸的荒地就都放没了,我们想想办法吧。"
全宝说:"朝廷派军队来怎么办?我们怎么能打得过军队,只能象绵羊一样等着被屠宰。"
喜勒图对大家说:"草原是朝廷的,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想继续在草原上生活下去,就得向朝廷低头。我们也闹了,蒙荒行局答应给本旗台吉每户划九十垧荒地,壮丁每户划四十五垧荒地,不用交荒价银,又永远免除租赋。我们见好就收,把畜群卖了,赶紧报领荒地去。以后就不放牧了,种地吧。"
众人听了,虽然心里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眼看札萨克图王旗洮儿河沿岸肥腴丰美的荒地都被大小揽头们领走,众人也着急起来,纷纷把畜群卖给旗內色楞旺保丶达瓦桑保丶崔木丕勒丶布彦托克塔虎丶溜都力虎丶扎兰丹森呢丶葛古什这些大户,除了蒙荒行局划的荒地,又凑银子领了一块荒地。
草原上心思灵动活泛的牧民,看清了朝廷官垦草原的势头势不可挡,不再放牧了,卖掉了畜群顺应潮流去领荒,学垦荒户去耕种。转身成了农民。
太阳沉到西边的山峰后面,草原上升起了雾霭。牧归时分了,宝锁赶上畜群慢慢地走回牧包。宝锁的畜群有一百多只羊,二十多头牛,五匹马。宝锁跟在畜群后面,太阳余晖从山凹透了出来,宝锁和畜群都笼罩在迷茫的光线里,草地上留下了朦胧的身影。
畜群走到牧包,宝锁回头留恋地凝望草原。这是祖宗留下的草原,宝锁的家族祖祖辈辈十几代人都在这片草原放牧。明天,宝锁将永远告别这片草原。这片草原将变成阡陌纵横的耕地。明天天亮的时候,宝锁就要把畜群赶到乌兰河,把畜群卖给朋苏克巴勒珠尔。
宝锁把畜群赶进羊栏,就在羊栏里席地而坐,愣乎乎地望着畜群发呆。呆坐一会儿,从怀里掏出羊皮酒壶,对嘴喝酒。喝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滴下眼泪。望着羊群喃喃自语:"羊啊,我祖宗和你祖宗从古代起就是朋友,几十辈子都相依为命。我领你们找水草,为你们驱野狼。你们给我肉食丶奶食。到了我这一辈子,却和你们分开了。再也不能赶上你们去远方的草场。从老祖宗那里开始,我们就是放牧吃肉的,现在让我们种地吃苞米碴子,该怎么活呀?"
越想越伤心,不觉嚎啕大哭,泪涕滂沱。
宝锁在羊圈里垂泪坐到天亮。东方露出了一丝曙光,宝锁起身,把畜群赶出羊栏,向乌兰河赶去。
宝锁免荒价银领到了四十五垧荒地,又卖牲畜凑了点银子,交荒价银领了五十五垧荒地。
土地虽多,宝锁不会扶犁杖翻地,也找不到老牛和犁杖。看着荒地着急。宝锁找上宝泉丶全宝丶腊宝,一起池家围子,找池震宇求帮忙。
池震宇领着他们去王爷庙街,买耕牛和犁铧。又买来铁锹丶二齿丶三叉子。池震宇和宝锁丶全宝丶腊宝又一起到地里,教宝锁众人翻地。
翻了几个月,翻出二十多垧地。宝锁又用羊找池震宇换苞米种子。赶着耕牛趟垅沟,向垅沟里扬苞米种子。来不及翻的草场,宝锁就用树枝在田野里插洞,丢进二丶三粒苞米种子。
一场雨下来,苗草一起长。铲地的时候宝锁苗草分不清,又铲掉不少苗,苗出的稀稀落落。到秋天,二十垧地打了十石苞米。蒙荒行局免除地租,才勉强够一年口粮。札萨克图王旗的台吉壮丁们磕磕绊绊地走进了生疏的农耕社会。
在朝廷圣谕的严厉催促下,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夜以继日丈量放荒,洮儿河沿岸水草丰美的牧场一片片被当作荒地放了出去,大小揽头和垦荒户把领到的荒地圈起来,翻地开荒。
洮儿河沿岸到处都是扶犁开荒的农夫。牧场逐片消失,草场日益狭小,牧民们找不到草场轮牧畜群,牲畜吃不到牧草,瘦弱不堪。牧民的牛马羊数量日益减少。
牧丁巴拉珠尔早晨起来,打开羊圈门拦杆,准备赶羊群去寻找能轮牧的草场。羊群涌了出来。巴拉珠尔看向羊圈里,死了十几只羊,倒卧在羊圈角落里。倒在地上的羊都瘦弱不堪。
巴拉珠尔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蒙荒行局,把草原都他妈的卖了,你爷的羊群到哪轮牧?"
边骂边把羊群赶到附近牧草稀疏的山坡上。把死掉的羊扛出来,一只一只的扒皮。扒下来的羊皮摊在草地上晾晒。羊肉也舍不得扔,剁成小块风干。
巴拉珠尔倔犟暴躁,性格固执,固守传统,不愿意丢下祖宗传下来的畜群,不想放弃牧人的生活。他领到了四十五垧荒地,这点草场根本不够轮牧。巴拉珠尔骑上马,赶上羊群,沿洮儿河岸寻找还能轮牧的牧场。老婆赶上勒勒车,装上蒙古包,锅碗瓢盆,破烂家当,跟在后面。
巴拉珠尔沿洮儿河岸走了一百多里,只见洮儿河岸的草场到处都被翻过来,露出赤裸裸的黑土。开荒的人们在草地上大声吆喝老牛,慢吞吞地翻地。洮儿河岸人吼马嘶,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巴拉珠尔找不到一片还有牧草的牧场。
巴拉珠尔赶着畜群向前走,越走越懊丧。走到札萨克图王旗边界上,畜群也没有吃到草,牲畜饿得无精打彩,走路直打晃。
巴拉珠尔只好把畜群赶了回来。途中碰到伊冬嘎,伊冬嘎赶着畜群走了一百多里,也没找到轮牧的牧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巴拉珠尔拽伊冬嘎坐下。巴拉珠尔愤愤地说:"老祖宗留下的牧场没有了,朝廷把祖宗基业抢去了。"
伊冬嘎性格怯懦软弱,胆小怕事,说:"咱们向北迁移吧,索岳尔济山下,归流河源头山高林密,偏僻寒冷,庄稼不成,朝廷不会放垦的。"
巴拉珠尔长叹:"这世道太他妈不公了。"
绵绵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早晨刚刚停歇,天空仍然乌云翻滚,零星地还落下几滴雨点。一场秋雨一场寒,晨风料峭,刺痛骨髓。巴拉珠尔和伊冬嘎分别赶着畜群,拉上勒勒车,勒勒车上装着全部家当,顶着呼啸的北风,蹒跚走向北方。
前面有一片树林,遮挡住视线,走到树林后就再也看不见家乡了。巴拉珠尔赶着畜群走进树林,忍不住回首瞭望。洮儿河仍然波涛汹涌,涛声隆隆。草原上雾霭弥漫。这片延续了几千年的草原正在消失。
巴拉珠尔眼晴里沁满泪水。飘扬着灰白长发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含泪转身,吆喝畜群向远方走去。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后。
在这片最后的草原上。不愿放弃畜群的牧民们络绎不绝地向北迁移。从此,札萨克图王旗的牧场就迁移到索岳尔济山下,归流河上游,乌兰河一带北部山区狭小的山沟里。札萨克图王旗走进了农耕社会。
一九零六年,孙葆瑨任洮南府知府后,了解到札萨克图王旗的台吉壮丁困顿贫穷,一贫如洗,又下令:"本旗台吉壮丁永免地租。免租报领大部分荒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