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罗青越往淫风城走,官道越加齐整,不再是那副年久失修,草野缝生的局面,路上也不再是当初在山林之中不见一人的鬼样子,而是影影绰绰,能见人影。官道乃是当初祀君时代竖亥所修,之所以经久不坏,一者是其修建时行神竖亥所用石材上等,二者是后来人不断翻修使用。祀君之时,主干道上每隔一两百里皆有民驿,以此为来往行商走镖之人提供歇息场所,当时天下各祀神封地之间,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而是交流密切。坐贾闻风而动,沿官道建民驿,生意算是兴隆,但如今不胜往昔,在官道修建民驿,大多是亏本买卖,这也就致使官道民驿为村镇客舍取代。因为人行渐多,罗青背上多出褡裢,双臂也不再抬着打拳,而是只以呼吸法,控制自己的一吐一纳。来往的行人中,并不是都靠着两条腿走,其中不少都有代步车舆,驴、骡拉着的架子车,衣着朴素寒碜的车夫坐在前头,手中挥着鞭子,架子车上装着用灰布蒙着的货物,不知其要前往何处。还看到有一辆两马并驾的骈车,从身旁呼啸而过。能驾两马,且马车车厢有凋纹刻画,装饰堂皇,想来应是富裕人家。罗青在回煞镇中,除却碰上过虎豹异兽,当真没见过有谁家驯服马儿驴子骡子,以作代步之物。来到这淫风之地,能看到这些,倒也稀奇。之所以会有富贵人家,是因淫风之地,百姓为防疾病,向来有春蒐、夏藐、秋狝、冬狩以强身健体的风俗,富贵人家出城出镇至荒郊野外,驾马嫌颠,驾车恰好。游玩之心甚于打猎之意。罗青疾步行走间,看到前面一伙商贾,共有十数人,前后三辆装满蒙布货物的马车,只是不知是否为受到祀神庇护的小卷徒。天地间无论是‘过山客’还是‘商且众’,更多指的是信奉其相对祀神,并且得到祀神之力的小卷徒,而祭拜祀神,没有得到祀神祀力赋予之人,所做的行当买卖,虽然一样,但算不上真正的‘过山客’或‘商且众’,最多称个贩夫走卒而已。罗青走到一行人身前,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汗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罗青左手紧了紧左肩上挂着的褡裢,口中显得有几分干涸道:“几位,小弟随身携带的囊中水喝光,距离去前方‘负兹镇’尚有一段距离,不知能否分于我一些水喝?”走在三辆马车最前方的几人相互一视,可见其中戒备。其中一位身穿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上下端量一番罗青,自马背上拿出自家水袋,朝罗青扔了过去,拱拱手道:“兄台但喝无妨。”“多谢。”罗青拿着水袋,拔出塞子,喝上一口,瞥了一眼几人身后装着满满当当货物的马车,随口问道:“几位兄台是行商之人?”递给罗青水袋的中年人身侧,那名满鬓染星霜的老者笑道:“我等乃是淫风东南‘二竖镇’之人,正拉货物前往淫风之地的西北‘违豫镇’贩卖。”罗青拿着手中的水袋,“我还以为几位与我一般,都是要前往淫风城呢。”罗青所走方向东偏北,几人从东南来,只是恰好走到这条路上,再走一两里,便会与罗青分道扬镳。“淫风城大归大,但商贾甚多,生意不好做,还不如拉着我们二竖镇的特产,直接前往更远的‘违豫镇’去,听闻那边乃是淫风与欢喜的首冲之地,常有争阀倾轧,百姓生产受阻,想必买卖好做些。”罗青再次饮下一口水,笑道:“几位买卖人倒是算得一笔好账。”面容清癯,相貌英俊的中年人另外一侧,一名英俊青年人皱了皱眉,火气不小道:“兄台既然喝完了水,便将水袋还来,我等还要着急赶路!”过来攀谈的罗青再次饮下一口水,将水袋塞塞上,笑着还给安居中央的中年人,“多谢兄台的水。我素来不喜欠人人情,便用这只能作驱魂引魄的葫芦以作报答。”罗青装模作样地从褡裢中掏出那只回煞伯赐予的粗制滥造的葫芦,递过去。这葫芦虽有些诡祀之力在,但对罗青而言,用处微乎其微,不过对于不通神魂一道的人而言,仍具备不小价值。罗青拿出来,不止是为了换口水,更多的是看这群人平平无奇,想来打听些消息。来往于天南地北的‘过山客’与‘商且众’,大多见识不小。在回煞镇碰上过山客,罗青便是从那得来不少消息。罗青前往淫风城的真正目的,非是为了待在那,投奔在淫风侯手下,而是考虑淫风汇聚的人众多,能够得来更多山南海北的具体消息。尔后好寻到一处好地方修行。回煞伯要他在淫风城等待,他岂会遵照。回煞伯是个面善之人,但通过一段时间接触,罗青发现回煞伯与心软良善几字毫不沾边,能用旁人作鱼饵,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了自己。老郎中一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罗青反思?寄人篱下,能有座靠山,可也需做好随时被抛弃的打算。至于加入其他势力,得到资源,却是拿自己的命来填罢了,各地祀神斗争,数日一小战,几月一大战,迟早死在战场之中。除非自己当位祀神,否则忙碌,皆是为他人做嫁衣。罗青拿出葫芦,那老头接过,拿在手中把玩,左探右瞧。中年人拱拱手,“我等收了兄台之物,咱们两清,我等便继续赶路了。”罗青抬头瞧了瞧前方,笑道:“既然咱们有一段路相近,不妨同走这半程。”那名青年神色不善。罗青瞥了一眼青年,打趣道:“难道公子是担忧我乃剪径的劫匪么?”俊朗的中年人哈哈一笑,“兄台愿意与我等同行,是我等的荣幸。”一行人走上路,独独罗青双腿走,余下皆乘坐于马上,不过因拉着货物,速度不快。罗青侧头微扬,看向老头。这一行人中,无论是打头的中年人,还是其身侧的老头与青年,长相皆不差,估摸着是一门子出来的亲卷。“不知道几位如何称呼?”与罗青靠得最近的老头介绍道:“这是我家老爷,夏徵。旁边那位是我家少爷,夏舒。老朽是管家,名叔,小兄弟称我为夏叔即可。”“在下姓单,单名一个汉字。”罗青言说自己名姓后,旋即问道:“诸位久做买卖,不知可曾出过淫风地,前往其他地方?”“淫风地西南为人迹罕至的山林,西北为结怨的欢喜城,东南又毗邻生意不好做的先穑地,咱们做生意,除了在淫风地跑外,也就是去东北向的疫病地跑了。”罗青怔了怔道:“疫病之地?”“单兄弟不是淫风城之人罢?”见罗青点头,夏叔捋了捋颚下胡须道:“疫病之地势力甚大,算起来,其实淫风侯也属疫病地之人,否则疫病之主也不会要淫风侯残存至今。据我所知,淫风侯大人这块地并非是疫病之主分封得来,而是其凭个人实力打下来的。后来慑于疫病之主的实力,淫风侯大人才投诚疫病之主,由此得来了颇高的分封自治。疫病之主极少插**风事务,而淫风侯大人则需为其看守门户,与欢喜城相互倾轧。”罗青沉吟半响,问道:“欢喜之地实力不是只比淫风城强了一点么,如何是疫病地的对手?”夏叔与夏徵对视一眼,道:“欢喜之地后面自然同样有势力站台。”罗青顺口问道:“是何势力,竟如此强横?”“自然是喜婚之地。”罗青口中都都念念了一声喜婚,笑道:“这喜婚之主与那疫病之主,不知封号为何?”夏舒插嘴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野汉,竟连喜君与病君都不曾听闻?”罗青童孔一缩,“君?!”夏舒鄙夷道:“是啊,天下有五位人类大君大神,各占一方,称孤道寡。连这你都不知道?”夏徵瞪了一眼神情倨傲的夏舒,朝罗青拱拱手道:“犬子未出过远门,若有冒犯,还请单兄莫要怪罪。”夏徵顿了顿,疑惑道:“单兄莫非是西南惊骇旧地出来的人?”罗青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套罗青的话呢。罗青笑了笑,“自然不是,实不相瞒,我乃在山之民,从未供供奉过祀神。只是数月前,一场大疫袭来,我们那里死了百多口人,我侥幸活下,只觉惶惶然不知终日,因此下山,欲投入哪位手段通天的祀神门下,以得来庇护,以定我心。”夏叔喟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天灾人祸,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单兄节哀。”罗青摇摇头,顺势问道:“不知夏兄觉得天下何处祀神最好,我欲径往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