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公子流落在外,是否见到过老朽的大孙女露兮?”
砧公的声音一字一顿,沙哑沉凝,锐利的视线如刀子般在雷哲脸上刮来刮去,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见到过……”
雷哲语气淡然,嘴角勾起一抹儿微笑,眸中闪过回忆之色。
有意无意间,那晚露兮及时袭击阿罗莜令自己脱离险境的前后片段接连闪过心头,但长久以来的静定修行却让他的心境勉力保持着坚如磐石、如如不动的精微状态……便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动一静,无碍无染,尽显修心炼性的上乘奥妙,其杳无痕迹之处,比任何鬼蜮心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一刹那,雷哲福至心灵,藉由双方死死锁紧的精神气机,反过来感应到砧公的一丝心绪波动,同时笼罩身周的剑气似乎也衰减了一线。
任你如何人老成精,终究勘不破舔犊之情!
砧公初战不利,未能摸透雷哲的深浅,喉咙涌动,继续问道:“公子在何处见到……”
雷哲忽地开口打断:“夜黑林密,我也说不清那是何处,当时我逃离前,曾见露兮姐姐与山蛮酋长之女阿罗莜激斗正酣。”
说着皱起眉头,“阿罗莜的武技来历古怪,远远出山蛮所部武学藩篱,似非露兮姐姐所能抗衡,而且,阿罗莜还有一手以音律控制野兽为其爪牙的绝技……”这番话毫不掺假,自是说得义正言辞。
砧公自然听得出他言下之意是露兮凶多吉少了,老当益壮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雷哲见此,当即指天为誓:“若我雷哲杀害了露兮姐姐,必教我死无葬身之地,雷氏先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砧公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誓言不可谓不沉重之极,连忙道:“公子言重了!”
话犹未已,紧锁着雷哲的森厉剑气悄然散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雷哲笑了笑,毫无心虚之象。
事实也是如此,且不说杀死露兮的是第二人格“大哲”,就说“死无葬身之地”,死都死了,水葬也好,火葬也罢,他保证随遇而安,绝不诈尸,没必要非得埋土里。
至于九泉之下的雷氏先祖安不安宁?
雷哲表示,他跟那些人,哦不,那些鬼不熟!
“其实砧公不说,晚辈也猜得到,雷冗父子见势不妙,对晚辈恶语中伤,挑拨离间,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砧公是明白人,应该不必晚辈多加赘言……”
“锵!”
抽出一半的宝剑重归鞘内,砧公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垂暮老人,仿似之前的森厉气势纯属错觉。
“老朽惭愧,误信小人之言冒犯公子,请公子降罪……”
说着老眼泪光闪烁,就要跪下。
“砧公折煞晚辈了……”
雷哲忙不迭伸手将其扶起,所谓“误信”、“降罪”,不过是双方表面缓和关系的台阶,说说就算了,谁信谁傻。
至少,雷哲不敢肯定砧公心里现在是否当真猜疑尽去,砧公同样不敢肯定雷哲当真对他的冒犯毫不介怀。
双方今后是同心同德,还是貌合神离,还有待时间来证明。
而时间,恰恰站在雷哲这边!
砧公同样明白这点,且自己身为下属,必须率先有所表示,当即道:“公子孤苦数载,如今更肩负一族之重,身边不能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落英丫头固然笨手笨脚,胜在与公子青梅竹马,等会儿便让她随公子上山,侍奉左右……”
“砧公有心了……”雷哲微微一笑,顾目四盼,饶有深意道:“晚辈观之,该处所悬之刀、剑各半,可见诸位大匠之中好刀者、好剑者各半。”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方今多事之秋,兵刃损耗颇巨,思及锻刀易而铸剑难,且剑主刺击,刀主劈砍,剑术难学而刀术易成……刀比剑,明显更适宜于大规模混战。”
“晚辈窃以为,今后兵器坊诸位大匠的心力,最好莫过于投入到创新锻刀之法及改良刀型之上,其余枪矛、弓矢暂且照旧……”
“老朽明白。”砧公神情沉重,心知这是雷哲对落英之事的投桃报李,在兵器坊的事务上提前通气,让自己早做准备。
此事看似一句话的事,但实际执行下去,阻力不小,须得从长计议。
刀取代剑成为制式装备的好处,族中历代有志之士无不心知肚明,然而剑器源远流长,剑道情怀经久不衰,无论是战士,还是匠人,一直以来都对剑器恋恋不舍,以致于之前竟没人愿意打破这个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