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痛,不够尖锐。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硬生生地往肉里磨,肉没有割下来,只磨得稀烂。
她将这一枚银锁带到脖子上,同她的那一枚,一起留在心间。
在盒子的角落,她看到一张纸。
云昭擦了眼泪,将纸展开来看。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字字诛心。
“醉卧雪寒川,醒走烈火山。踏遍天涯路,归途无处见。”
砚书,你将我骗得好苦。
云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云朵走到她身边,看到了纸上的这首诗,目眦欲裂。
烈火焚身,寒川刺骨,先生真的是被逼离开的吗?
这要阿姐怎么办?
“叫十七来。”
十七跪在地上,缩着脖子。
“十七,扬州传回京的信里写的,是真的吗?”
十七沉默,连连叩首:“请侯爷杀了我吧。那是先生口述,属下依言写的。”
云朵震惊。
云昭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砚书,你将我算得好准,算得好狠。
她已经猜到些苗头,他却用两个月事无巨细的缠绵打破她仅存的期待。
十七说:“先生说京城流言纷纷,他不想耽误侯爷,若我不答应,他就自尽,属下……”
“京城流言?”云昭冷笑一声。
她将桌上的纸笺抚平,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回程的路他们走了快一个月,云昭虚弱得连长时间坐马车都不行。她努力地吃饭,不过是加深呕吐的痛苦。
云朵心疼死了。
他们一行回京的时候,邯郸落了第一场雪。雪下得热烈,转眼便覆了一城苍白。
荣莱侯府门前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衣,披了一身雪,脸冻得青紫。
云朵依稀辨认出他的模样,是甘青甘小将军。她余光里瞥见一抹白影飞过。
云昭拔出老五的剑冲了过去。
剑光冷冽,她指着甘青的咽喉。
“先生突然辞行,你与他说了什么?”
甘青哆嗦着嘴唇说:“我要他不要误了你的名声。荣莱侯府世代清名,不要因为他毁了你,毁了你拼命守护的门楣。”
果然如此。
云朵追过来,震惊地看向云昭。
若先生变心,他突然离世,想必阿姐也如走了一趟鬼门关。真相如此,她走进鬼门关,还会回来吗?
云昭握着剑的手在抖,胳膊也在颤。
“甘青,我说过,再听你侮辱先生要你成为我手下亡魂!”
云昭双目赤红,风雪卷起她的披风。云朵知道,她是真的想杀了甘青将军。
甘青闭上眼,冷静的。他就是来找死的。
先生的脸浮现在云朵眼前,由一张温平的笑脸,变成僵死的青色。兀的,她落了泪,滚烫的泪划过她被冷风冻僵的脸,烫得皮肤发疼。
“阿姐。”云朵的哭声令云昭一瑟。
她没有错开眼,仍盯着甘青,心里的一腔怨愤无处发泄。
云昭挑起剑,越过他的脸,呼啸一声削了他的发髻。
“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你甘青,从此就是我荣莱侯府不共戴天的敌人。”
甘青漠漠地睁开眼,眼睛里血丝满布。
瞧瞧他多可怜!云昭嗤笑,连她都要被打动,这样哀恸的神情,默不作声地忍受。
可他尚有机会在这里做戏,先生又何其无辜?终究是她牵累了他,他为了自己一生汲汲营营,自己却让他落得客死他乡。
云昭将剑一甩,直直插入他脚前的雪地。
“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云昭头也不回地进了门,甘青的目光随着她走入侯府。
云朵走上前拔出云昭的剑抱在怀里。她看着沧桑的甘将军说:“将军可知,经此一遭,阿姐去了半条命。若你真待她好,就请离她远些吧。”
他没应声,云朵已无话可说。
云昭回了卧房闷进被子里。
这天气太冷了,她怎么缩都感觉不到温暖。屋子里烧起银丝碳,她却只觉得冰冷窒息。
云朵守了她一夜。
先生和阿姐是她曾见过最温暖最柔软的情感。
她从未见过爱人之间如此简单又真诚。他们的感情就像罅隙中用尽春的雨露,收尽夏的光芒,在冬日钻出的一抹青绿。
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盎然生机。
云昭有谋略,有智慧,更有一身傲然铮骨。云朵觉得便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男人也比不过她。
可在先生面前,她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
先生博学谦逊,温润如玉,他有文人傲骨,却没有政客的功利。
这样的先生,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总觉得少了些生气。云昭便是他的生气。
只要有阿姐在地方,先生的目光总是牵挂在她的身上。
偶尔阿姐与别人说话,会忽然回过头去看看先生,粲然一笑,珠华万千。
素来平静的先生会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无措地躲开目光,总是喜欢低头喝茶,以掩盖他泛红的脸颊。
想着,她就落了泪。
听门房说,甘将军在府门外站了一整夜,风雪这样急,他大约也去了半条命。
可云朵一点都不可怜他。
因为她的阿姐不是去了半条命,她没有从鬼门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