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搞成这样?”玄玉听见是甘遂的声音,心中既惊又急,惊的是怎么这么晚,他和商陆会一起来,急的是这么突如其来,一定是出了大事。果不其然,一开门便见商陆在俞言背后气息奄奄,甘遂全身是血,还有一个满身伤的姑娘。
玄玉连忙将众人让进屋子,领着俞言把商陆送到了自己的床上。甘遂嘴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葶苈如何中毒,他们如何上山找药的事儿。只是玄玉也听的糊涂,这俞言怎么来的,这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出从权,也就没有多问。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有事吧?万一他来了,看到就麻烦了,我得回去。”商陆恍恍惚惚的来了这么一句,弄的众人有些不明就里。
人就是这样,往往掩盖自己的在乎,即便是心里被油滚过,表面却越是和煦。玄玉这样的人尤甚,只有他是知道了,商陆奄奄间,把他当作了“他”,反而笑着说:“你好好休息。他不会来,就只有我呢。你不休息好了,我找谁去要借宿的钱。”
说完又转头对其余的三人说:“俞师傅,我相信那些杀手进不来,你们先好好休息,我去烧点水,甘遂和这位姑娘需要洗洗伤口,我这有些金疮药,洗好可以上一点。我摸着商陆的额头有点烫,应该是伤着脏器了,别让他乱动。明儿也最好别回去了。”
“多谢。”俞言起身行了个抱拳礼。
“俞师傅言重了,这儿是您的地方,您没有怪他们先斩后奏,也没有怪我鸠占鹊巢,我惶恐不安的心才放下了。”玄玉说着,就转身开门去了厨房。
过了许久,玄玉提着一桶热水,进到屋子里,将茶瓮灌满,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四方麻布,递给众人,出门去取了一坛子酒和一瓶金疮药进来。
“嘶——哇”只见甘遂已经不管有没有人,脱了衣服给自己伤口洗上了。玄玉看了一眼苏妄言,这个女孩子显然是没有看到过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面前随便的这么脱衣服,靠墙坐在地上的她,头侧在一边,故意用额前的垂发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脸红着有些尴尬,但还是不发一言。
“姑娘,厨房的侧面有个小屋子,我放了一桶洗澡水,你到那儿去擦吧,不过我这只有男人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穿。我也放在那儿了。”
“谢谢你。”苏妄言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向着玄玉说的那间小屋子走去了。
“痛痛痛。”甘遂的手明显够不着背上的伤口,抬手向背后擦去,可是反而扯裂了伤口,血又留了出来。
玄玉摇摇头拿过了甘遂手中的毛巾:“说你蠢还真的一点都不能干。你说你这背,是背着金子吧,每次都是被人开背的。”说着就帮甘遂擦了起来。
“诶,哦——我说你轻点啊。为了我娘子,别说开背了,开腹都成。”
“也就葶苈现在不在,你才敢说,不然我觉得你肯定就死屋子里了。”说着一把金疮药粉撒在甘遂的背上。
“你这么帮我…我现在就想死。哦哟…”
玄玉斜眼挑眉说到:“那你自己来?手短的跟三寸钉一样,背还那么宽。而且还当着人家姑娘家就这么把衣服脱了。”
“哎呦,这个我还真的疏忽了,平时女孩子见的少,待会得跟人陪个不是。”
甘遂的药已经上好,他拿着那件血衣又披上了。这时玄玉打开酒坛子,用一个碗把那酒盛了些,走到了床边。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商陆的上衣。
不同于一般习武的人,商陆说到底还是个官家少爷,所以皮肤并没有一般习武之人的黝黑,反而是白而结实。凸起的胸脯下是轮廓分明的腹肌。玄玉坐到床边,用一块麻布沾了少许的酒,仔细的开始给商陆的额头,耳后,脖子,腋下,肘窝擦拭起来,这个方法以前小时候但凡是自己活着穆莲发热,也是这么为对方擦拭降温。
当玄玉手中的麻布接触到商陆的肚脐时,商陆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眼睛并没有睁开,微笑着说了一句:“辛苦你了。”玄玉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是商陆捏得紧紧的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手上的力道大的有些生疼,一直疼到玄玉的心里。可是玄玉手如同触电一般,五指颤抖着还是放到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胸口。
难道,我和他竟然是那么像么?像到这个人居然搞错了。如若是他不搞错,或许这样一个识礼的人是不会牵着我的吧。玄玉心中想着,不过一会还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太过可笑,也太过卑劣。
就放下酒碗,拂开了商陆握着他的那只手。心想着,够了,酒擦得够了,这样的肌肤接触,也够了。
正当他转身要去将酒碗放到案几上,却感觉后面被谁拉着。转头一看,商陆迷糊间扯住了他的衣角,道:“他来了吧?我没关系,你别管我。把我藏在哪儿都好。”
拖累?连这个时候,都还在斤斤计较着自己是不是会拖累对方。玄玉想起了余映川,那张脸记得并不真切了,可那个人,也是曾经会斤斤计较着玄玉一切得失喜乐的人。可记忆中他的眉眼,却在这一刻和那床上之人是如此重合。
就如同自己在他眼中和穆莲的重合。可终究,他不是余映川,自己也不是穆莲,所以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水仙红梅,泾渭分明。若阳光不足,水仙便会哑花干瘪,但红梅却是自己能够盛开无论多么寒冷。
阳光已逝,白色的水仙,可能已然哑花,花期不在。要说开的寂寞,或许水仙之于红梅更甚,盆中凌波仙,从来都是对着盆中水里的自己,顾影自怜。因为惜花人,只是惜着花,踏雪寻梅亦非难事。而开不出花的水仙,又算什么呢?
玄玉拂去了商陆的手。
“别走…你别走…”商陆的手就这么定定的伸着。
玄玉把他的手放到了被子里,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违心,但他一定也会那么说:“王公子烧糊涂了吧。”
这一切都在甘遂的眼里,他正想说什么:“三儿…”
“可是我并不糊涂。”玄玉转过头对着甘遂说着,他站起来,定了定,吸了口气,笑着道,“遂儿,你们饿了吧,我去热点吃的给你们。只有些山茅野菜和自己养的鸡鸭,俞师傅别嫌弃。”
言谈之际,苏妄言穿着玄玉的衣服进来了。玄玉的衣服以乳白色居多,除了尺寸之外,没想到此时在苏妄言的身上还特别的合衬——只见梳洗包扎干净后,这个刚才一些飒爽黑衣的女杀手,却退去了戾气,显得如此柔美而婉约。刚才束起来的头发现在已经披散到脑后。圆润的鹅蛋脸透露出一种和杀手并不相符的柔和气质。借着光线,玄玉才发现,这个女孩子棕色的瞳仁里居然隐隐泛着一丝异域风情的绿光,玲珑的嘴唇如朱杏,芳馥欲滴。
玄玉只觉眼前一亮,赞到:“呀,真是水灵的一个妹子。这还没怎么打扮呢。”
苏妄言只觉的有点不好意思,作为杀手,平日里很少有人注意她的外貌,但是作为女孩子如果说不喜欢别人夸自己长的美,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第一次听到陌生人夸奖自己,还是脸红了。
甘遂也是素日随便的人,加上心内坦荡,也觉得没什么好避嫌的,上去揉了揉她的额头,说道:“明明这么打扮就挺好。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甘遂一双大手近乎覆盖了妄言整张小巧的脸,妄言也没有躲避,只觉得和眼前这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并不只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只是自己不自觉的把头垂的更低了。
“不好了!”这时玄玉急匆匆的跑进了内屋,“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觉得林中近处有好多人的脚步声。感觉离屋子好近。”
“他们应该进不来。但是我担心久了他们发现是林子的问题开始砍树。”俞言说到。
“这么伤的伤着,俞言师傅你不可能应付不了那么多人。”玄玉说到。
“那就只能智取了。对了妄言,你们做杀手的平时怕什么?”甘遂道。
“恩…”妄言想了一想,“要说怕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杀的人多了,说到底心里还是有点敬畏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的。”
甘遂看了看玄玉,倒玄玉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玄玉惊讶的说:“行不行啊?我怕我做不好。想到他们是杀手,我就瘆得慌。”
“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
“好吧,我试试。”玄玉挠了挠头,就进了里屋。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玄玉穿着一件带着白色毛领的大氅出来了,面色覆盖着白色脂粉,异常诡异,凤眼上绘着长长粉色胭脂画成的眼影。
妄言看得有点呆,自己从没想过男子化妆也有一种超然于女子的阴柔之美。只见玄玉用手沾了一点甘遂背上的鲜血抹在唇边,甘遂脱下了自己的那件血衣,合着妄言的血衣一起交给了玄玉。然后玄玉端着油灯呼吸了深吸了一口气,背上了琴拿着血衣走出了门去。
屋内顿时暗了一些,甘遂光着黝黑的上半身走到窗边,招呼妄言和俞言两人过去,妄言打小虽在杀手窝里长大但同时两个年轻的男子在自己身边赤裸着上身,也是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所以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默默把头转到一边,甘遂却拉了一把她的手说:“过来看看咱们玉三能不能演好这场戏。”
因为一整晚的忙碌,甘遂的身上隐隐发出了一阵并不难闻但又极具穿透力的汗味儿,隔得近了,就如同麝馥芬芳,却又如一枚响雷,炸得妄言脑子嗡得一响。全然无法去注视玄玉准备怎么做。
而甘遂倒是认真的看着,玉三儿在他的印象里虽然说起话来偶尔阴阳怪气,但总体还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知道能不能作的像。
只见玄玉来到院中,抚起琴来。琴声中透着一股阴森妖艳,魅惑无穷。
一阵轻身幽怨的的吟唱咏叹后,一首《有狐》穿过树阵,回荡其间。而那声音中,却不闻男子喉音,全全是女性音调。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甘遂笑了笑:“说馆中人人有自己拿的出手的绝活儿,这玉三儿,一嗓伪音,让人真假难辨。”
妄言被那鬼魅歌声所惑一时也恍然起来,不知这树下花间,月夜弹唱的是男是女,是人是狐,亦妖亦仙,似幻似魅。
玄玉一歌罢,只闻道周围的林子里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似乎是循着声音向他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