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能倚靠声音辨别方向的我学不会教训,虽然伸出手乱挥,焦急的我依旧无法掌握他的正确位置──只见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
「王八蛋,给我!给我一点也没关系吧!?」
「给你?说的也是。」
萨拉列基继续说下去:
「要是你倒在地上求我,要我帮助你的话,我就把水给你。可是无论我怎么等,你都不肯做出那样的事。没办法,有利,我就给你水吧。」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优美。
「你要是死了可就没戏唱了。」
他的语气还是一样若无其事,然后用手扶住我的下巴:
「嘴巴张开。」
混着泥土的水流进口中,水分慢慢滋润我的舌头、喉咙。虽然带着一点体温,但已经十分冰凉。
「还要吗?」
不够,一点也不够。
「这、太少」
「你还真贪心呢,有利」
我想抓住他肩膀摇他的身体,可是却办不到。我离开墙壁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整个人往下滑。最后跪倒在地。我紧抓住他的腰,用脸摩擦他的腹部,轻轻摇道:
「不够。」
「没关系,我再让你多喝一些。这样吧?只要你能正确回答我的问题,那么不管你想喝多少,我都让你喝。」
「为什么不肯马上给我?为什么不肯马上给我呢!?既然还有水给我」
萨拉列基用手捂住我的嘴,想让我闭嘴。他的手指是湿的,于是我开始舔起他的手指头。只要逝水,管它是什么都无所谓。
「你听着,我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圣砂国有个女人生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神族大多是双胞胎。不过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她的丈夫是一名受伤的士兵,一个漂流到这片大陆的外来者。」
「什么嘛,那种故事到处都有。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揪住萨拉列基的衣服。指缝满是泥土的手指焦急拉扯他的衣服。
像是魔族与除了剑术以外没有任何优点的人类坠入情网的故事,或是魔族在被放逐的土地上与人类女孩结为夫妻的故事,这些我都知道。以外行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人类的爱情很麻烦,但是我不会。
「接下来的故事才有趣哟,有利。女人当上母亲,但是她生下的孩子有一个一出生马上哇哇大哭,另一个等了半天还没有发出哭声,几乎快要死了。你猜她会怎么想?」
「应该很悲伤吧?」
「错了。」
「为什么!?应该要伤心才对吧!」
萨拉摇摇头,用手把我的浏海往上拨。
「那个女人并不伤心,她抱着两个儿子往祖先的坟墓走去,还骑着马前往人称『生者无法通过』诅咒之路哟!很勇敢吧?」
「她想要把小孩埋了吗?」
「不是的,她不是那样就能满足的女人。」
「不然她还能做什么?以身为人母的想法,应该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安眠吧?难道还有什么」
「别着急。」
萨拉列基的小指与大拇指按住我左右太阳穴,指尖掠过我的眼尾。感到疼痛的我连忙移开视线我依然看不见就是了。我的视线一移开,发现遥远前方的右边空中有个白点──那是人称「太阳」的白点。
我在做什么?
就算是为了水,也不该对着不喜欢的家伙摇尾乞怜,拼命哀求。这不正是萨拉列基所要的?掌握一切的人一面用柔软的指腹按着我的眼窝一面说:
「她不是那种让生下来就死去的儿子,与祖先一起安眠就能满足的女人。他打算让儿子复活──藉由神明、死者与她自己的法力。」
「要是那么做能够让孩子复活」
要我也会那么做,任谁都会那么做!
「你知道结果吗?」
我点了一下头,但最后还是摇头。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种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小孩不可能复活。」
「正确答案。有利,你在看哪里啊?看着我──死去的孩子没有复活,不过也没有被带往死者的世界,纵使在这个世界也活不下去。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他停了一会儿,开口说出答案:
「结果创造出怪物哟。」
手指按进我的眼窝,我反射性拨开他的手,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掌握在他的手里。
「她创造出怪物,而且是两个怪物。」
「两个孩子都变成怪物?为什么?」
「我没说两个怪物都是她的儿子哟。一个是她的儿子──就是那个生下来半死不活的婴儿: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至今仍拥有胜过神族法力的力量,能够随意操控丑陋的死者。即使生下来就该死了的婴儿没有母亲那么邪恶,但也是拥有极大力量的君主。虽然不晓得当初在坟墓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更别说是黑暗之中的表情。不过光是听他的说法也猜得出来,现在的萨拉列基没有把渴望喝水的我放在眼里,眼神应该有如野兽一般
没错,他要的是力量。
「但那是更胜复活的收获!」
「是吗?」
「当然。因为她获得力量凌驾万物的继承人。」
他非常羡慕,羡慕那些得到自己没有的力量的人。
羡慕因为没有法力遗弃自己的母亲,还有得到超越自己之力的弟弟。
「她不是只想让孩子活过来而已吗?」
「怎么可能?她才不要一个平凡无奇的小孩。她是个连孩子去世也不会伤心的女人,就算孩子活了下来,也因为没有力量就狠心抛弃的女人喔?」
「不对。」
我几乎是反射性回答。我不了解他的家务事,也没有理由替他母亲辩护。
「你错了,萨拉列基。」
要是这时候他回答我一句「你懂什么」,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一想到这个时候不开口,就没办法把那副景象传达出去,我觉得这么沉默不语是很卑鄙的行为。
所以我说了。我觉得就是置身在光线透不进来的黑暗地底,才更应该保持原来的自我。
「做母亲的一定很伤心,不可能不伤心。她可是抱着孩子边哭边祈求神明,她说自己只有这些孩子了。」
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这个孩子!
神哪,为什么要从我手中夺走好不容易才赐予我的儿子呢?
我只有这些孩子了!我只剩这些孩子了!
就是那个梦:一名背对着我的年轻女性跪在地面崩溃大哭。蜷曲的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在哪里看见的?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谎话吗?」
「如果你说的话属实,她奔向祖先的坟墓那个叫做『不容许生者通过的通道』就是这里的话,那么我的确看到了──看到你的母亲哭泣的模样,看到她抱着婴儿伤心的模样。」
「胡说八道!」
我用莫名其妙的心情,聆听内心明显动摇的萨拉列基大叫。
「我没有胡说八道。如果是平常的我,梦到这种别具特书意义的梦,只会怀疑过去只有被体育节目感动经验的自己是不是受到哪部电影的影响,事情也会就此告一个段落。很不巧的,我现在没那个心情。我才没心情去想『真的有这出戏吗?』我是真的看到了,那个母亲非常疼爱她的儿子。还哭着说:『我只有这些孩子了』」
「你想骗我,我不会让你得逞!」
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纤细手指按住我的下巴与脖子。我整个人用力撞上岩壁,背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喉结被压迫得几乎无法呼吸。
「萨、拉」
「如果她真的爱我!」
纵使没有理由,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闹。
「既然这样,为什么她不肯把力量给我!?」
「你」
我瞬间采取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我用手肘从内侧状开对方的手臂,并利用前腕将萨拉列基的上臂固定,再抓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后。
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体擅自行动勒住加害者,可能是反射动作吧?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体力跟技巧,可能是泥土含有卡洛里也说不定。吃东西本来就要勇于尝试,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
「你那么想要那种力量吗!?」
「好痛!」
被我抓住得纤细身体不断痛苦挣扎。我原先还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是不是该把他放开,不过一肚子怒火实在无法原谅他。
「你说的厉害是指操纵死者的力量吧!?那种力量有什么好羡慕?看来贪得无餍的人不是我,而是萨拉你自己吧!」
「有利,好痛!」
「任谁都想要权力,我也是但是没有赋予给我的力量,就不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有利!」
皮肤下方的不协调感是什么?跟刚刚共有「眼睛」的感觉又不太一样。这明明是我的喉咙,我的嘴巴,同时又好像是别人**的焦虑。还有嘴巴说出不是自己的话的不悦。这些我都有印象,第一次跟神族见面时也曾经发生。
「拥有者全部,退开!」
是谁?
「以死排除!」
是谁说出这么可怕的诅咒!?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小西马隆王没有理会我的烦恼,更加反应出危险的人格。柔细发丝轻拂我的脸颊,越过我的肩膀开始诱惑我。
「什么嘛,原来如此。既然我们是同类,就应该好好相处啊。」
「我不是」
「有利,我们一起走出这条地下通道,前往王族坟墓吧。反正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这样就能得到跟母亲大人和耶鲁西一样甚至是超越他们的力量。那里一定隐藏了什么连祖灵都不敢出手的神秘力量。」
听起来比蛇的诱惑还要甜美。
「你应该也发现,坟墓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了吧?那是世界上谁也得不到的至宝。对吧,有利?」
「够了!」
有利。
「不要喊我的名字!」
「有利!」
但是这次喊我名字的声音跟萨拉列基不一样。声音是从头顶高处传来。
我忘记自己眼睛看不见,回头向上望去──在我认为是太阳的白点正下方冒出一个小红点。我直觉反应那是灯,那个颜色是火光。
接着有人从天花板的洞穴降下。
原本大小有如针孔的灯光月来越大,变得有如拳头那么大,而且颜色也转为温暖明亮的橘色。还可以清楚辨认火焰的形状。
「有利,你在那里吗?」
「肯」
根本没必要问对方是谁,光听声音就知道。不过我还是问了。
「肯拉德?」
「是我。」
只不过映入我眼帘的,只是被火光映照成同样颜色的人影。有着模糊轮廓的橘色物体向我走近,好像是打上马赛克的画面。
「平安无事吗!?」
「我没事。可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抱歉我来迟了。虽然请海瑟尔跟她的伙伴帮忙在沙漠带路,但是因为迂回前进的关系,出乎意料多花了些功夫。有没有受伤?」
这是他的右手掌,与恶梦景象毫无关连的右手。感觉比左手还要温暖。
「有利。」
准备回答的嘴里开始喃喃念着「肯」开头的单字,眼泪差点掉下来。如果我还是小学生,早就按耐不住情绪放声大哭。我原本想跟平常一样告诉他:「不要叫我陛下。」但这一次他显然没有弄错。
「我没有,受伤。」
「太好了,我立刻带你上去。不过」
说话的声音越变越小声,最后几乎没有说出口。在看到我的脸、跟我说过话之后,他似乎有点动摇。沉默片刻,他也明白事情有异,把刚刚没说完的话改成疑问句。
「他做了什么?」
应该是在问萨拉列基吧?偏偏他被温和派的我抓住无法动弹,难怪肯拉德觉得不对劲。我把骨架纤细的身体往前推:
「先让这家火,萨拉列基上去。」
「陛下,这」
「别误会,这可不是基于友情,而是拜托你别让他跑了。这个男的不能放任他不管。请你把这家伙绑起来,并且找人看住他之后再下来,可以吗?肯拉德。」
「当然可以。」
低处传来伴有细微惨叫的空气流动。萨拉列基的脖子似乎被比我还习惯粗活的手抓住,两脚不断挥动。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去地下,不想在沙漠里搞的满身是沙!」
「如果不想摔下去,就请你安份一点。」
「对了,伟拉卿也一起去不就得了?你也一起参与我们的旅行吧!这样有利也不会感到寂寞,对吧?」
这时候回应萨拉列基这句玩笑话的人是我,我应该是我。
「很遗憾,萨拉列基『陛下』,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而且」
这五天以来我头一次放心喘气,好不容易全身放松。
「我再也不会像你要任何一滴水。」
当我靠着墙壁低头时,一阵类似晕眩的不适向我袭来,让我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肯拉德,请你尽快回来。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
「真的要快点回来哟!」
被受过训练的专家限制活动而无法自由行动的萨拉列基,硬是插入我们之间的对话,语气还显得有点兴奋。
「你想说什么?秘密吗?是什么密谈呢?我知道了,该不会是」
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你害死那个男人那件事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