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关中的干冷,凛冬正月时节的广陵城,却是刺骨的湿冷。
咸腥的寒风自东吹来,只惹得广陵城内的行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寒颤,又赶紧将脖子往回缩了缩;
但在位于广陵城东半城的吴王宫内,此刻的吴王刘鼻,却被火炉热得汗水直冒。
而在刘鼻身前的殿室之内,吴国的朝臣、将军们,也早已是济济一堂。
“大王的病,可好些了?”
一声略显突兀的询问声响起,惹得殿内众人纷纷抬起头;
待看见吴王刘鼻满头大汗,还不忘调整着坐姿,甚至将衣襟稍扯开了些,众人便又赶忙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上首的刘鼻一样。
“唔,好多了。”
“偶感风寒而已,不碍事。”
却见吴王刘鼻闻言,面不改色的表示自己‘病’好了,手却下意识扶上了前胸。
——在刘鼻轻轻捂住的衣襟里,此刻珍藏着一张绢布。
绢布之上,是刘鼻亲自前往胶西,与胶西王刘卬(áng)达成的盟约······
“关中传来消息;”
“说是关中,接连不断发生异常的天象,让陛下羞愧难耐,自罚于太庙斋戒思过。”
“但在陛下斋戒思过之后,异常的天象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频繁。”
“——到前些时日,洛阳东宫,甚至发生了天火降世,将宫墙、宫室付之一炬的严重灾难!”
趁着没人注意到先前,自己用手扶前胸的举动,刘鼻便赶忙将话题,从自己过去这段时间‘偶感风寒’一事上转移开。
“天有异象,这定然是上苍的警醒。”
“前所未有的异常天象,意味着我汉家,将发生前所未有的灾难!”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便见刘鼻的面容之上,随即涌上一抹担忧之色。
“唉”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因为我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乱的功劳,将我封为吴王的时候,就曾握着我的手说:以后,一定要友爱宗亲,要忠于长安的皇帝;”
“如果宗庙、社稷面临危险,就一定要站出来,确保太祖高皇帝艰苦建立的刘汉国祚,不落入外姓之手。”
“但如今,我已经年过花甲,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
“就连我的牙齿,都已经脱落大半,只能吃炖烂的肉糜,才能苟延残喘于人世······”
“过去这些年,我更是重病缠身,居然连朝见长安的责任,都不能尽到······”
满是哀愁的说着,刘鼻便也从榻上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一旁踱出两步。
“先太宗孝文皇帝仁慈,知道我是因为重病,无法忍受车马劳顿,才没能朝见长安,却并没有为难我,反而赐下几、杖,允许我不再朝见长安。”
“对于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仁慈,我铭记于心,永生难忘;”
“对于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子嗣,我更不敢有丝毫不恭,只恨垂垂老朽之躯,不能为陛下做些什么,以报答先帝的厚恩。”
“——眼下,上苍不断地以异常天象示警,我汉家社稷,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险;”
“过去这些年,我能厚着脸皮,接受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恩赐,不朝见长安。”
“但现在,社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险,我却不能再躲在这吴王宫里,坐视陛下,被天下人万夫所指了······”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声,也惹得殿内众人左顾右盼着,又各自点下了头。
而后,便开始用自己仅有的眼界,为吴王刘鼻,解读起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来。
有人说,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是以衡山的雨雹作为开端;
而衡山郡曾经,是属于淮南国的一郡,由于淮南厉王刘长的那件事,才被封给了刘长的儿子,成为了如今的衡山国。
所以,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意味着淮南厉王的后代,可能要作乱了!
还有人说,洛阳东宫的天火之灾,意味着汉室的东方会出现问题,而如今的汉家,位于版图正东方向的,是齐国。
所以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意味着齐悼惠王的后代,可能要祸乱社稷。
除了指责淮南厉王、齐悼惠王的后代之外,另外两种说法,显然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第一种说法是:汉室唯一的敌人,是北方的匈奴人!
天有异象示警,必然是匈奴人打算倾巢南下,祸乱汉家边墙!
而第二种说法,更是在前者的基础之上,将这‘天有异象’的锅,悄然移向了刘鼻最希望的方向。
——北墙有匈奴虎视眈眈,晁错作为朝中重臣,不想着逐除北蛮匈奴,却搞出《削藩策》这样逆天而行的东西,来离间刘汉宗亲!
所以,天有异象示警,是警醒天下诸刘宗亲:乱臣贼子,就在陛下身侧!
不诛此贼,天下难安······
“诸卿说的,都有各自的道理;”
“但我做为臣子,并不应该揣摩上苍的意图。”
待讨论临近尾声,终还是吴王刘鼻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上苍示警,是由于什么缘故,我作为臣子,都应该坚定不移的帮助陛下,来度过眼前的难关。”
“而这天象示警,无论是因为淮南厉王、齐悼惠王的后代,还是北蛮匈奴、奸佞晁错,陛下肯定都需要可战之兵,来帮助自己铲除祸患。”
“所以我决定:即刻召集吴国境内的精锐部队,在广陵附近集结;”
“部队集结完成之后,就等陛下的诏谕送来。”
“——陛下让我平叛,我就率军平叛;”
“——陛下让我北上,我就去边关,抵御北蛮。”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助陛下,渡过这次难关!”
语调满是决绝的一声厉喝,惹得殿内众人纷纷坐直了身。
却见此时的吴王刘鼻,已是正身屹立于王榻前,望向殿内朝臣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严峻。
“太祖高皇帝对我的恩赐,是让我得封为吴王,成为了一脉之始祖;”
“先太宗孝文皇帝,更是允许我不再朝见长安,不必忍受车马劳顿的辛苦,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如今,江山、社稷有难,我就算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帮助陛下,度过眼前的难关!”
“只有这样,我才能稍微报答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对我的恩德,才能对得起这刘姓!
!”
不容置疑的语调,满带着决绝的目光,引得殿内的吴国朝臣,终也只得次序起身,对吴王刘鼻沉沉一拜。
“大王忠肝义胆,如此效忠于宗庙、社稷,这是天下之大幸······”
“有大王这样的宗亲在身边,陛下即便是遭遇了再大的艰险,也必定能化险为夷······”
看着眼前,次序拜倒在身前的吴国朝臣,吴王刘鼻面上仍是一副严峻之色,只轻轻点下头。
不等众人直起身,却又闻殿外,响起一声急促的禀奏声。
“大王”
“大王······”
“大王!”
几声越来越近的呼号声,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于身后;
就见片刻之后,一名衣衫不整的军卒跑入殿内,甚至还被殿门处的高槛绊了一跤!
但那军卒却根本顾不上整理衣冠,只满是喜悦的对刘鼻禀奏道:“大王!”
“陛下派来的使者,已经到广陵城了!”
此言一出,便见吴王刘鼻面色一喜,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更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好啊”
“好!”
“如此看来,远在数千里之外,安坐于长安未央宫的陛下,也看见了我这拳拳报国之心!”
连道好几声‘好’,便见刘鼻欣喜难耐的走下长阶;
来到殿中央,又郑重其事的整理了一番衣冠,才招呼着殿内的吴国官员,一齐朝宫外走去。
“都随寡人一起,去迎接陛下的使者吧!”
“得到陛下的旨意,寡人就可以帮助陛下,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吴国朝堂的所有官员,便由吴王刘鼻亲自引领着,来到了广陵城西城门外。
但让那手持节牦的使者,稍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对于自己的到来,吴王刘鼻,似乎感到非常喜悦?
不等那使者想明白,便又见远处,渐渐出现一道道身着甲胃、背胯长弓,腰间系有长剑的兵卒;
只眨眼的功夫,自广陵城西城门一直延续到天子使者的道路,便被这成千上万民吴国兵卒夹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