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见到皇帝没有怒意,紧张害怕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也跟着面带一丝笑意陪衬道:“可不是嘛,从早到晚一滴水米没进,换了奴才也消受不起呀,何况杨涟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报?”朱由校威而不怒的斜眼嗔怪曹化淳。
曹化淳一听话语不对,登时紧张起来,直恨自己多嘴,没讨好还把自己搭进去。他害怕的自扇嘴巴子,求饶起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朱由校看着他自责甚是好笑,摆摆手笑道:“去把杨涟召进来吧,让御膳房熬几碗粥给他吃下,再来见朕。”
曹化淳喜出望外,皇帝没有怪罪自己,看来皇帝真是不喜欢杨涟。他赶紧谢恩起身出去了。
杨涟在午门外已经累的摊到在地,城楼上的士兵眼瞅着杨涟倒下却不能帮扶,只能任他生死。曹化淳见到,当头责骂了城楼上的几个人。被骂的几个人心里很是不服气,但又无奈,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只得在心里暗暗的骂他:杨涟跪了一天了,你也没问过,现在皇帝召见你就充起好人了,死太监!没根的人真会阴人!
曹化淳骂完,忙命人打开午门,来到杨涟跟前,此时他已经昏迷,晚上又很冷,如果让他在这一晚上,可定会没命的,曹化淳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及早汇报皇帝,要不然明天早上,这事又不知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曹化淳命人将杨涟抬进御膳房,在那用热水给他擦洗了一下,又给他烧了几碗粥慢慢灌下,煞白的面色才稍微红润起来,精神也好多了,一个多时辰,他才逐渐恢复。
等他精神好了,曹化淳将皇帝的旨意告诉他,让他去面圣。
跪了一天的杨涟腿脚冰冷麻木,膝盖都已经跪肿,想站起来,腿脚却不听使唤,御膳房的人又用热水给他敷暖腿部,渐渐才能起身。杨涟也急于见皇帝,能站起来了便要去乾清宫面圣,但走起来是一瘸一拐的,曹化淳见他如此甚是可怜,叫来两人架着他去乾清宫。
此时天色已晚,宫灯早已点燃明亮,乾清宫中更是灯火通明,朱由校正在西暖阁核对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与都察院考核的官吏是否一致,这时宫外进来一个小太监,禀报说杨涟奉旨求见。
朱由校将御案上的密报收起来,防止一会儿杨涟进来瞟见,他可不想让这件事让外臣知道,否则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让杨涟知道了一定会抓住不放,到时候就是一桩丑闻,作为皇帝的朱由校可丢不起这个人。
藏起来后,朱由校又拿出几本奏折装做批阅的样子,便传召杨涟觐见。
杨涟在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瘸的走进乾清宫,来到西暖阁,见到朱由校帝正在案头上批阅奏折,感到一丝欣慰,他从入朝为官以来还从没见过皇帝这么勤奋的,他历仕三朝,万历皇帝基本见不着面,泰昌皇帝是夜夜笙歌,没几天就躺在病床上,唯独年轻的天启皇帝健魄雄心,要有一番作为,可是他所做的事感觉怪怪的,与儒家正道不符,偏离了天下读书人的理想状态。
杨涟让人放下他,沉重的跪在地上参拜。朱由校见他如此不佳,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赐坐,杨涟也不推辞,吃力的起身坐下,此时的他两腿早已麻木不灵便,累的不能再跪了。
朱由校放下手中奏折,面对着杨涟平静的说:“爱卿久跪午门外,是值守太监曹化淳匿而不报,朕已经严加斥责他了,还望爱卿不要怪朕。”
杨涟恭敬道:“微臣不敢,微臣冒犯天威,还请万岁宽恕。臣斗胆行此悖逆之事,也是无奈,还请万岁容臣一言……”
“不必了,”朱由校打断他的话,指着案头上一摞折子说:“这都是呈给朕的,都在这,朕已经看过了,你所说的事朕心里明白,此事容朕日后再议,你先回去吧。”
“皇上,”杨涟激动起来,拱手道:“微臣肺腑之言代表天下人的意愿,恳请陛下听臣一言。”他的眼睛闪烁着苛求的光芒,希望朱由校能听他把话说完。
朱由校皱起了眉头,这次没有打断他的话。
杨涟情绪高涨,侃侃说道:“万岁自幼天资聪慧,天降神才,满朝无人能及,微臣自负文采第一也甘拜下风。万岁年少威名远播,天下无人不知,少年登基,必能开启新元,再造大明盛世”,杨涟夸赞起来,朱由校听起来好是别扭,这不像一身酸气的杨涟所能为,不过听起来还是蛮好听的。都说杨涟一身正气不会阿谀奉承,可今天确实硬生生的拍起了朱由校的马屁。
朱由校内心感慨:文人的骨头是硬,可要是真服软的话,说的话比谁都好听啊!
朱由校正听的心里热乎,杨涟忽然话锋一转,“然万岁登基不能敬天法祖,违背祖制,用人唯亲,更改章法,不能仁德广播,严刑酷法,远学子,亲异邦妄学,荒我泱泱中华之学,让天下学子寒心。自汉代以来,皇朝更迭,唯尊儒敬孔从未动摇。但凡国家昌盛,无不极尊儒敬孔,天下天平,臣以为,万岁应摈弃‘西洋之学’,广我华夏文明,以仁治国,宽刑法……”
朱由校还愉悦的心情瞬间打破了,登时脸色紧绷起来,内心充满了愤怒!这后面的话分明是在骂他!是反对他的新政!
真是先礼后兵啊!
“住口!”
朱由校已经不耐烦杨涟的话了,他愤怒的喝住,可他似乎没有听到朱由校的怒喝,反而越说越来劲,几乎到了忘我的境地,仍在喋喋不休的说,完全没有注意朱由校早已变的十分难堪的脸色。
“别说了!朕让你住口!”
这次,杨涟被朱由校的怒喝惊住了,这才想起抬眼看皇帝,只见少年天子威严的怒视他。
杨涟惊骇的从椅子上起身跪下,颤声道:“微臣是六部十三廊科唯一的言官了,微臣不能进谏是臣的失职,请万岁容臣说完再行治罪……”
“够了!”朱由校愤然起身,怒道:“杨涟,要不是看在你清廉忠义,朕也必会将你下诏狱!你们这些言官,言辞犀利却过于其实,不懂治国却妄加批判,舍小义而忘大义!置大明江山社稷不顾,紧抓细枝末节滋生扰事!朕痛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不求实际,却高谈阔论无益于社稷的狂妄之人!”
杨涟伏地不服,辩道:“微臣职责所在,上至君王,下至臣民,纠查弹劾,臣定当不辞!”
“哼!好一个职责所在!”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朕告诉你朕的职责所在,”朱由校面容冷峻,十分严肃,高昂的提高了声音铮铮的大声道:“朕要中兴大明,环清宇内,四方臣服,万国来朝。迈汉唐之盛世,开创千秋万世!这就是朕的职责所在!”
听到皇帝的话,杨涟吃惊的无言以对,能出此豪言,足见面前的这位少年天子志向远大,有志向的天子,手段必然非凡,这一下子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朱由校的一席之言,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见杨涟不说话,心情也平和了许多,又言道:“还记的太后七十寿辰吗?太后要将你指做朕的老师,朕不允,非要自己选,知道为什么吗?”
杨涟伏地回道:“微臣才疏学浅,不能胜任。”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论才学,你通贯古今,是当朝大儒,完全可以胜任帝师,只不过你刚愎自负,清高孤傲,刚正狭隘,虽满腹经纶却无治国之才,做个御史或给事中尚可,能端正官员,纠劾不法,但要将你升任宰辅之职,必使朝堂僵化,上下离心,”朱由校的一番评价,把杨涟的自尊心击的粉碎,羞惭的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由于他是趴伏在地上,朱由校看不到他的状况。
朱由校继续说道:“比诗文词赋,孙承宗远不如你,可他在治国谋略,军事战略上远胜于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为人也忠义朴实,个性低调,顾大局舍小义,这是你不及他的地方。当今天下恶相环生,北有努尔哈赤、察哈尔林丹虎视眈眈,内有国库空虚,陕西、河南、山东大旱,百姓流离失所,盗贼四起,地方官员豪绅不恤民间疾苦,大肆强夺民田,鱼肉百姓,如此,官民离心离德,必然会民怨沸腾,官逼民反。如此危局已显而易见,再不更弦易章,社稷危矣,这些难道你都看不到吗?让朕敬天法祖,太祖创立大明时,他能想到朱家子孙后世几十万,朝廷已经拿不出钱来供养他们了吗?皇亲功勋世代免租赋要以,可太祖能想到全国的田亩一半以上都在这些皇亲功勋手上吗?”
杨涟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去反驳皇帝了。
朱由校从未向迂腐的官员们这么言辞犀利的阐述他的新政,今天杨涟来道到这里,他是“东林党”的核心人物,又是清流派的代表和大儒,正好与他清算,也算是面对守旧官员的一次痛斥。
朱由校越说越愤慨,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太、成祖时,朝廷岁入一千多万担,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成祖更是南北用兵,营建北京城,迁都北伐,万国来朝,这些都是有国家强大的财富做后盾!自嘉靖以来,朝廷腐败日重,地方官绅欺压百姓,霸占良田愈演愈烈,财政更是入不敷出,拖欠官员俸禄是常有的事,幸有张君正改革采使我江河日下的大明有所回转,咱们暂且不说张居正为人怎样,但就他的治国之能便可彪炳千古,就是你杨涟也做不到!你纵使清廉忠贞,但对朝廷有何用?对朕有何用?对百姓又有何益?!”
杨涟已经失声痛哭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轻颤,朱由校看到他这个样子,明白说痛了他,文人的那股穷酸傲骨,在这一刻彻底击碎了他。
朱由校要让他的傲骨彻底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