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光远眉头一皱,喃喃的回道:“是陛下的皇叔,福王朱常洵。”
“喔,怎么会是他?”震惊的朱由校差点蹦起来,“他还能一呼百应?”
“清丈土地本来就触及官僚豪绅们的利益,他们很多人是不纳税的,就算纳税的富户也是寄在皇亲功勋的名下逃避赋税。陛下您别忘了,先帝可是赐予福王两万亩土地的,福王是河南拥有土地最多最肥沃的,且寄在他名下的不下十万亩,福王自然反对朝廷清丈土地,他仗着是陛下的亲叔叔,又有底下的人哄劝,他就第一个出来阻碍朝廷,有福王挑头,下面的人胆子自然大了。”侯光远道。
“哦,原来如此。”朱由校明白了过来,一只手伏在御案上,斜挎着身子踌躇起来。这有点棘手,涉及到藩王,而且是血缘最近的,如何处理这件事必然成为全国的焦点,尤其是天下藩王们,他们手中多少都有田地,多的数万亩,少者也有几千亩,像福王、楚王、潞王等藩王的田地不下两万亩,是藩王中的巨富,如果处理不好必然会天下震动。当年张居正清丈土地是查出“隐匿”的土地,并不涉及功勋贵族们的利益,反正他们也不用纳税,遇到的阻力要比当前小的多,朱由校的改制是彻底的推翻了贵族阶级的根本利益和特权,自然会群起反对,制造事端。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功亏一篑,赋税改革将化为泡影,大明兴盛的根基不复存在。处理好,国家财政得到缓解,再假以时日,国力便可蒸蒸日上。
河南最大的贵族是福王,如果他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其他各地藩王就会安静,清丈土地也就畅通无阻。
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已是朱由校当务之急,他不想看到其他藩王跟着闹腾起来。
朱由校陷入了苦苦冥思。
又到了夜晚,朱由校又失眠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乾清宫仍旧灯火通明,他披上一件袍衣,走出殿外,站在乾清宫御台上,望着皎洁的明月,看着美丽的星空。
这个时代没有空气污染,天空中繁星明月是清晰明辨,点点繁星,壮阔浩繁,这是他在前世从未见过的如此美丽的星空,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欣赏夜晚星空。他想,古人在极其落后的条件下能有非凡的天文成就,可能是天空的清晰度高,让他们肉眼能观察天空,要放在四百年后,没有天文望远镜,还能看到这么多的星辰吗?恐怕元代的天文学家郭守敬和西方的伽利略,也就没有这么高的天文成就了。
想到这些,朱由校有些调侃自己了,现在不是他遐想的时候,破解当前的困局才是最主要的。
忽然,她想到了郑太妃!
郑太妃如今还在宫里,她是福王的亲娘,只有她能管教福王!
如今只有用好郑太妃这张牌了。朱由校本来想等天下太平的时候,把郑太妃送到福王那,让他们母子团聚,安享晚年,现在,只能利用她了,逼迫福王乖乖老实。
朱由校既高兴又无奈,哀叹一声,转身回殿休息去了。
一大早,朱由校下诏,宣福王朱常洵进京,不得无故请辞,接旨后二十日内到京见驾!
这旨意很明显,带着很不友善的口吻,让人听到就感觉不对头。这道圣旨出宫门还没多远,郑太妃便得到了消息。
郑太妃吃惊不小,无缘无故为何要宣福王进京?而且从旨意上明显看得出带有责备的口气,难道福王在洛阳有什么不法的事被皇帝知道了?
郑太妃焦急起来,他宁可一辈子见不到儿子,也不愿意福王有什么不测,她知道他们叔侄俩不和,早年还在太后灵前大打出手,该不是皇帝这个时候想起来要报仇吧,像汉代吕太后毒死赵王一样把福王宣进京来秘密处置吧?
郑太妃越想越害怕,疑心越重,越把事情想的复杂恐怖。
终于,郑太妃爱子心切,忍不住又到乾清宫求情。郑太妃一到乾清宫,见到皇帝就掩面哭哭啼啼,大诉自己的过错,又言福王当年在太后灵前莽撞之事,请求皇帝念在他是万历皇帝的亲子,先帝的弟弟,皇帝的叔叔的份上,别难为福王。
朱由校把福王宣进京来,只是想解决河南反对清丈土地的事,根本没想这么多,也没想到幼年和福王那点不快的事,这郑太妃哭颜提及往事,倒勾起了当初的一幕,在太后灵前爆发的激烈冲突,以致引发后来的“廷击案”,才最终稳固了朱常洛太子的地位,自己也得以确定了皇太孙,也许冥冥中是郑太妃帮了自己一把,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弄出个“廷击案”。
朱由校也不生气,只是好言相劝,说是久不见皇叔,甚是想念,不过是宣召进京一家人相聚而已,同时也解郑太妃思子之苦。
郑太妃根本不相信皇帝的话,不年不节的,平白无故怎么会召藩王进京。大明立朝以来根本没有随意宣召藩王进京的事。
朱由校也知道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现在他感觉在郑太妃面前已经技穷,几乎没有理由可以瞒的了她,不得已,看着郑太妃咄咄逼人的眼神和架势,他不得不说出实情,也希望郑太妃从中帮助,好好规劝福王,做一个天下藩王的表率,支持朝廷改制,不要受地方巨富蛊惑,反对清丈土地。
郑太妃听到实情,转忧为喜,满口答应,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一个太平王爷,何况还能见到儿子,自然欣喜。
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宠儿,老爹万历皇帝在他入藩洛阳时,花费巨万起一座王府,规格和气派都超过了规制,又赐金银珠宝无数,田地两万亩,一下子超过了许多藩王几代攒起来的财富,他过的是歌舞升平的日子,反正有钱,能折腾,和他的藩名一样,享“福”的命。
朱常洵接到圣旨,大吃一惊,平白无故的宣他进什么京,而且旨意上写的清清楚楚,是严令进京,不得拖延,就是有病也得去!
这绝对不是好事,去吧担惊受怕,不去吧必然是抗旨不遵,定你个谋反都不为过,这可让他纠结起来,现在的大明早已将藩王看管的十分严厉,除了在经济上养尊处优外已经没有什么特权了,而且基本上藩王就封后是一辈子也不会进京了,除非是大事奉旨宣召!藩王们平日里连封地都不能随便出去,出去也要有皇帝的旨意,几乎藩王都是一辈子就见过自己的封地这么大的天,他就封洛阳以来早就打算在洛阳足不出户的过一辈子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进京,重温京城的繁华和皇宫威严。
见他愁闷,王府幕僚们猜测是和福王阻碍清丈土地一事有关,其它的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牵扯。福王明白,以前和皇帝侄儿闹过别扭,难保他的这个侄儿不趁机报仇,什么叔侄的,在帝王家一切都是浮云,根本没有骨肉亲情可言!
府外有宣旨的太监和锦衣卫等候,还有洛阳知府及府兵,这事很明显,表面上看是来护送福王的,实际上是监视的,只要福王不动身上京,他们就会立刻闯进王府捉拿福王,那时候性质可就变了。
朱常洵没有别的选着,在接旨的第二天便起身在宣旨太监和锦衣卫的“护送”下进京了。
一路上,福王慢慢腾腾,走一路吃一路,到一个地方玩一天,反正二十天到京,这从洛阳到京师的路程,时间还是很宽松的。
到了京师,阔别八年的北京城终于再见了,繁华的都市还和八年前离京的时候一模一样,锦绣繁华,熙攘攒动,比洛阳热闹的多。福王感叹,自正统年以来,他是第一个奉召进京的藩王,如今各地的藩王几乎成了养尊处优的寄生阶层,他们不农不仕,朝廷多半发不起俸禄,靠祖宗积累下的财富度过倒也富足,一生难踏出封地半步,如今还有幸进京,也算在天下藩王中鹤立鸡群了。
车驾没有在繁华的闹市中停留,直接进入皇宫,福王在午门前下车,进入皇宫,捧着肚子,在太监的搀扶下,挺着肥硕的肚皮走向乾清宫。这里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无需人指引,径直走进去,踩踏着皇宫御道,看向周围殿宇,阔别八年的皇宫,让人有说不出的激动。
来到乾清宫前,他举头看向这曾经最为怀念的地方,这里是他儿时和万历皇帝、郑太妃享受天伦之乐的地方,清晰记得他在万历皇帝跟前绕膝的情景,郑太妃甜美柔情,万历皇帝的开怀畅笑。
如今,这里的主人已经是他的侄子——朱由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