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尤插在地上。
苏剑笑感觉到一股股真气自丹田奔涌而出,游走于四肢百脉之中,如有千万根利针一齐插入身体里,痛彻心肺。剑气反噬之威,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小星不知道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其实苏剑笑身上发生的这种内力反噬,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所以会遇到这场灾难,自然并不仅仅是因为方才遇到的这些许事情,实在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只是不知何故,今晚所遇到的人和事竟然成为一根导火索,引爆了埋藏在他体内的炸药。
这时唯一可以解一时之急的办法,是需要有一个功力高强的人,以本身的真气输入苏剑笑体内,强压下他经脉中不受控制的真气。以小星目前的功力而言,这根本是办不到的事。在这样一个渺无人迹的地方,又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此刻可以依靠的,唯有他自己。如果不能及时凭自身的力量控制住体内的真气,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苏剑笑单膝跪地,极力想稳住自己的心绪。虽然自知希望实在渺茫,但是他并不想放弃。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阵阵的闷雷从平地升起,又像是有人在用巨大的桩子撞击着大地。声音由远而近,苏剑笑渐渐发觉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愈震愈烈,到后来,仿佛整个树林都抖动起来。
就在整个世界彷佛都颤抖起来的时候,一股强大的魔力陡然由身后袭来,瞬间把苏剑笑紧紧裹住!仿佛是有无数只强大有力的手,忽然同时握住了他的头,他的喉,他的肩,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腿,他的脚,他的全身,更似是大海的惊涛骇浪忽然把他卷在当中,马上就要碾成齑粉。
这股魔力显然是敌非友,用意叵测。然而苏剑笑体内原本已经凌乱得难于驾驭的真气在这外力的挤压下却奇迹般地凝聚起来,重新流入周身各个穴道,而他原本由“不忍”而凌乱的心境在这强大杀气的包围中也很快就平静下来。https://m.
苏剑笑十七年的苦修毕竟在这危急的时刻起了作用,非但挡住了眼前这一击,而且解去了心破之险,这恐怕也是来人始料不及的。
需知由心魔引起的伤害与由外力打击引起的伤害不同。后者导致肉tǐ残损,再万万受不起第二次外力的打击。而前者由心而起,肉tǐ却还完好,只是倘若没有外力的压制,最终也不免会内力爆发,引起万劫不复的后果。而苏剑笑此时却正应了内外相抵、两力相消的解脱心魔的不二法门。虽然方法对了,不过刚才的情况其实还是危险到了极处。以苏剑笑的内力之深,倘若所受外力不足以制住心魔,同样仍然难逃力泄身废之危。
苏剑笑此刻的心情依然难有分毫喜悦,因为他知道身后这人尚未出手!
刚才所受只不过是他的杀气和魔力侵袭的结果,换句话说,只是单纯由于他走近所产生气势的压迫,就已经足以压制住苏剑笑体内狂乱的真气。
是谁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杀气和魔力?
苏剑笑心中惊骇莫名,因为这人恐怕是他所遇到过的人中,除了师傅之外的最强者了。
然而这时已经容不得他过多思考。
只听小星发出一声惊呼:“你是谁?”
惊呼声中,身后响起一声厉喝,跟着“砰”的一声闷响,像是那人两手交击在一处,仿佛一个厉雷忽然在苏剑笑耳边炸响。刹那间四周狂飙陡起,杂草落叶漫天疾飞,小星竟在这风中被卷到了三丈以外!
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劲瞬间已经到了苏剑笑身后一尺处!
苏剑笑心头狂震:难道竟然会是——
“雷,神,旋,风,斩。”
没有思索,没有念头,甚至没有感觉。一切只能依赖于自然的反应。求生的潜意识在这一瞬间调动了苏剑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分体力,作出最合理有效的选择。
他猛地向后跃起!
一股劲气从背下呼啸而过,使他气血翻腾,周身涨裂欲炸。整个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向上抛飞起十丈,凌空打了十几个跟头。气劲所过之处,已砰砰砰地一连击倒十几株树木。
苏剑笑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身法,但是在落地时还是不免砰的一下跌坐在地。他心中的惊骇有增无减,自知是无论如何再也挡不住来人的第二击了。
来人居然没有再出手,只缓缓说了一句:“好身手。”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温度,“能在我七成功力的‘雷神旋风斩’下不死的人,你是第四个。”
苏剑笑这时才看到了他。就着微光,隐约只见这人身高至少在丈二以上,站在那里像是一座铁塔。身上衣着十分古怪,非布非丝,竟不知是什么制成。脸色乌黑,方面大耳,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却长着两个短角。双眼大如铜铃,闪闪发光。
苏剑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气血才稍稍平息了些,但是身上却还是火辣辣的痛。想起方才那一击之威,犹有些胆寒。
苏剑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前辈莫非是名列魔界八部众的‘大力神魔’?”
大力神魔说:“是。”
苏剑笑说:“多谢。”
大力神魔说:“谢?为什么要谢我?”
苏剑笑说:“方才我正值心魔入侵,真气外泄的关头,若非魔君大驾光临,此刻恐怕已经经脉俱断,走火入魔了。”
大力神魔点点头说:“我虽挽了你此劫,但是我的本意是要杀你,你不用谢我。”
苏剑笑说:“既然要杀我,现在为何又不杀了?”
大力神魔双目炯炯放光,冷冷的钉在苏剑笑脸上,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问:“你如何认得我?”
苏剑笑说:“家师经常提起魔君。”
大力神魔说:“令师是谁?”
苏剑笑说:“家师蜀山姓李讳逍遥。”
大力神魔说:“李逍遥!果然是他。”
苏剑笑说:“魔君认得家师?”
大力神魔依然静屹如山,但是声音中居然有了一丝萧索:“令师是人界中值得我佩服的三个人之一,也是人界中见过我面目的少数人之一。”
沉吟了片刻,大力神魔叹了口气说:“果然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纵然我能不惜自破‘绝’禁,恐怕也是管不了这件事了……罢了。”
苏剑笑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魔君为何感叹?”
大力神魔说:“你可知你在追杀的那个丫头是谁?”
苏剑笑说:“正要请教。”
大力神魔淡淡地说:“她乃是大神魔王的义女,飞花公主。”
“大神魔王?”
即使以苏剑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也在瞬间苍白如纸。
“就是那位九天十地,万水千山,千禽万兽,十万神魔莫不敬服的君王——大神魔王?”
“世上只有一位大神魔王。”大力神魔平静地说:“飞花虽然生为妖狐,但是福缘深厚,出生时就受到万魔的祝福,后来更得大神魔王以我魔界至宝‘血池圣水’为她洗经伐髓,因此能得以突破天性界限,修习我魔门无上大fǎ。”
苏剑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据说大神魔王乃是魔界硕果仅存的得以进窥‘无’界的两人之一。”
大力神魔说:“不错。”
“既然已‘无’,为什么还会‘有’义女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在‘无’界中,怎么会知道‘无’界中的事情?”
苏剑笑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说:“公主所修习的‘五行遁法’恐怕并不是魔门法术吧?”
大力神魔说:“不错。这正是命运捉弄的结果。”
苏剑笑说:“命运捉弄?难道修习道家无上法术竟是一种不幸么?”
大力神魔冷冷地说:“一个人想要得到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自然就是不幸。”
苏剑笑问:“公主想要得到什么?”
大力神魔却不再答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上天给红颜以绝代姿容,必叫她福浅命薄;给才子以惊天才学,必叫他贫困无依,这正是得失之间的道理。唉,大神魔君当初一念之差,赐福过厚,竟让她陷入此劫之中。”
苏剑笑说:“什么劫?”
大力神魔说:“你不要问。你也是此劫中人呢。”
“我?”
“不错。你与飞花有此缘,必然也应在劫中。”
“缘?”
“你与飞花初一见面,便兵戎相见,应该是杀缘;而后心动不忍,险至大难,这便是劫缘。唉,我原本想拼着道行减退百年,自破‘绝’禁,只想将你击杀,为公主消去此劫。可是你偏偏又是李道友的弟子,这可真是上天作弄,令人徒呼奈何?我不信上天命数已定,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如今看来不过自作聪明。”
苏剑笑瞳孔收缩,冷冷地说:“古人云,王者之死,天下缟素,血流成河。魔王公主这一应劫,又需要有多少人来陪葬呢?”
大力神魔说:“天下众生,在上天眼中不过刍狗。而你呢,劫就在眼前,躲也躲不掉的,还是应劫去吧。”
说完他竟然调头就走。只留下苏剑笑怔怔地呆立在当场。
对于每一个修道人来说,劫都是一个躲不开的过程。事实上,道行能有怎样的境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劫”的多少、“劫”的难易和修道之人度“劫”的恒心与毅力。很多人修道多年却一无所成,倘若不是他道心不坚,就一定是因为他没有遇到“劫”!因此“劫”虽然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灾难,在修道人而言,却是梦寐以求的机遇。
如今,这样一个机遇就摆在苏剑笑面前。
然而苏剑笑的心却早就厌倦了。不但厌倦了尘世,而且也厌倦了一切——厌倦了追求和理想,厌倦了努力和奋斗。尘世上的人,终日忙忙碌碌,营营役役,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固然是受人类欲望的驱使,而以无情无欲为目标的道者,其追求无情无欲的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欲望在驱使呢?或许这种欲望并不在人的七情六欲之列,却又怎能把它排除在人类欲望之外呢?
他并不想去追究是与非的界限,这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他只想在这世上随遇而安,度此余生,等百年也罢,十年也罢,终归是要此残躯随风飘散,化作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屑。
苏剑笑首先想到的是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