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馨儿,你出去干吗了?你的伞呢,怎么湿成这样?”我问。
“徐敏,你见过世上比我更失败的人吗?”她的声音冷得象从幽谷中传来。
“失败?馨儿,你并不失败,你是本科大学生,又发表过这么多作品,你是个成功者,怎么老提失败呢?”
“不,我是个失败者。在家中,我是个失败的女儿;在学校,我是个失败的学生;在恋爱中,我是个失败的恋人。”
“失败的恋人?馨儿,韩天磊怎么了?他怎么对你了?”
杨馨儿面孔依旧惨白,嘴角带着一个冷漠而孤傲的笑容:“我真傻。我怎么能配得上他呢?他是高才生,已保送本校读中文系研究生了,我连功课都不一定考及格,他应该拒绝我。我真傻。”杨馨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大声叫喊:“我真傻!我这个傻瓜!”我连忙堵住她的嘴:“别喊,馨儿,别人会有看法。呆会儿我会找他。”杨馨儿很快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吃过晚饭来到中文系找韩天磊,他的名气很大,我很快找到了他。韩天磊笑望着我:“这位小姐,我们好像并不认识。”我板起面孔,“韩天磊,你不要嬉皮笑脸的,我是杨馨儿的同学同乡,我问你,你今天对杨馨儿干什么了?”
“哦,你是她的同学。你一定误会了,我和她不过是一般朋友。”
“一般朋友?一般朋友你们在校园里接吻?你知道吗?杨馨儿对你一往情深,你要对她负责任。”韩天磊的脸上又浮起了可恶的笑容,“接吻?如果我要对跟我接过吻的女孩负责任,只怕我至少可以有十个太太了。”我恨恨地望着他,“那么今天下午你也对她这么说了?”“我说得很婉转,我自信没有伤害她。”
“你已经伤害了,她很受刺激。你应该知道,她是个多么脆弱敏感、易感、容易受伤害的女孩子。”
“这是她的缺点,不是我的过失。我想她应当打点这方面的预防针。”
“你这个流氓!”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
一星期后,各科考试接踵而至。我发现杨馨儿复习的时候常常一下子呆住,满眼含泪,我便推推她,她再埋下头去读书。考试结束、过完暑假再来学校,已是大三的学生了,杨馨儿没有来报到,成绩表上她上学期的成绩一片空白。我问辅导员怎么回事,辅导员淡淡一笑:“她身体不好,休学了。”
结束了大三的生活,我决定趁暑假去看杨馨儿。在学生联络部查到了她的地址,我便上路了。我按地址来到了杨家,敲敲门,门是杨馨儿开的,她站在那里,苍白瘦弱,憔悴得像个幽灵,却依然美丽动人,她一见我,立刻高兴地拉住我的手:“徐敏,你来了,太好了!你知道我多想见到你,快进来。”
杨家很富裕,四室两厅的住房,布置得豪华舒适。她先把我让进她的房间,这房间里几乎全是书,左面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文学书籍,另一面是一张松软的小床和一个大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满书,呈金字塔形,床上也堆了好几本大书。我开玩笑地说:“杨馨儿,你说是身体不好,其实是躲起来当书虫了。”
杨馨儿笑了笑:“我不是休学,而是退学专门从事文学创作。”
说完,她站起来,在写字台的书堆里扒来扒去,扒出一本书,一本剪报,她先把书递过来,说:“这是我出的第一本诗集。”又把剪报也递过来,“这是我发表的小说、散文,都剪贴在这里。我很快就要加入省作协,当专业作家了。”
我高兴地接过那本诗集,封面上有几个字:“谷风诗选”,我又翻开剪报,上面作者名字处也都有同样的谷风两个字,我问:“谷风是你的笔名吧?”
“是的。”她安安静静地说。
“祝贺你,馨儿!我早知道你在文学上会有成的!”
她甜甜地笑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杨馨儿敏捷地站起来,笑着说:“我爸爸回来了。”我们来到门口,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就是杨馨儿的父亲,可我又不相信这竟是他,他是那么苍老憔悴,比我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他时起码老了十岁。他见到我,有些吃惊,“这不是徐敏吗?”我答:“是我,杨伯伯您好!我暑假回家顺便来看看馨儿,没想到她在文学上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杨伯伯说:“徐敏,你来,我们到客厅谈谈。馨儿,你先回自己房间。”
杨馨儿顺从地走回房间。我和杨伯伯在客厅里坐下来。杨伯伯脸上一片沉重痛苦的神色,他缓缓地开了口:“馨儿是个很柔顺的孩子,从小学习就很好,我一直寄托很大希望在她身上。可是,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让她报考了她毫不喜欢的建筑系。我总觉得,将来她能继承我的事业,我会非常高兴。馨儿太柔顺了,连一点儿反对我的念头都没有,就完全同意了。结果,她不得不退学了……”
我极力想安慰这位伤心的父亲:“杨伯伯,馨儿退学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刚才看了她的作品,数量那么多,质量又那么好,她马上要加入省作协了,她会成功的。”
杨伯伯的面部痛苦地抽搐着,许久才说出话来:“她很难再成功了。你不知道,谷风并不是她的笔名,而是韩天磊的笔名。自从她去年暑假回家,我就发现她的精神不太正常,医生说她是精神分裂症,已经发生幻听,幻觉。她常常幻想韩天磊的作品是他的,她购买他的诗集,收集他的作品,见人就说她在写作上多么成功,已经要成职业作家了,实际上她现在连一个字都不会写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好把她送精神病医院了。”
我已经完全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是怪望女成凤的父亲,还是怪才华横溢而又对感情不负责任的韩天磊?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走出杨家大门,泪水已盈满了眼眶,我忽然想起舒婷的诗《也许》:“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是没有读者也许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又被大风一个个吹灭……”
是的,也许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