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李阿婆显然没明白到芸娘的意思,她喃喃道:“他趁着过节去散散心也好,只是他在这江宁也没什么亲眷,他能走去何处呢?哎,也是个命苦娃儿啊!”
芸娘急道:“不是要去散心,是将铺子兑了出去,怕是要搬走!”
李阿婆噌的站起身,瞧了李氏一眼,提脚就往出跑。
芸娘同青竹跟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将李阿婆搀扶在中间跑到打铁铺子前。
此时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物件都已经搬出了铺子,拉拉杂杂将在铺门前的空地摆的满满。
虽则铺子还未重新清洗,可新的匾额已经挂了上去。
石伢站在边上瞧热闹,看见芸娘的身影,立刻欢天喜地的迎上去,脸上满是期待:“阿姐,听说是个卤味铺子呢!刚刚掌柜说以后鸡腿卖四文钱一只,比其他铺子少了足足一文呢!”
芸娘恨恨瞪了他一眼,顾不上同他计较“喜新厌旧”的品性,又快步奔过去拦在刘铁匠面前:“阿叔,你怎得要走?你为何要走?你不走行吗?”
李阿婆一踮一踮着过去,沉声训斥他道:“怎得这般耐不住性子?又不是小娃儿,哪里能说走就走?你这铺子开了十来年,我瞧着进项极好,日后养媳妇娃儿不成问题。不许搬!”
铺子新掌柜着急站稳脚跟,插话进来:“婶子,他都在文书上盖了手印了,怎能不搬?这附近我瞧着就缺一家卤味铺子,我安心做买卖,也能一开就开十几二十年的!”
李家三口立刻怒目相向。
此时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众人扭头去看,却是挽着包袱皮的李氏行到了巷口。
李阿婆心头一松,忙忙踮着脚上前牵着李氏手臂将她拉到刘铁匠面前,开口问她:“你来说说,到底刘铁匠留不留?”
她这些日子旁观下来,李氏不是对刘铁匠没有情义的。可这闺女不知哪里闹别扭,竟是一点不松口。
李阿婆的问话令几人纷纷向李氏看过去,便连刘铁匠也抬头看她,眼中几番明明灭灭。
如若她开口让他留……他便留。
不过是给新接手铺子之人赔偿几两银子而已……他愿意。
李氏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是昨日通宵未眠留下的阴影,打了一夜的浆糊此时还在脑袋里继续。
她嗫嚅了半响,樱唇轻启,微不可闻的说了句什么便转头离去。
刘铁匠呆立当场。
他听的明白,她说:“卤味铺子也挺好……”
去往内秀阁的骡车上,李氏不发一言的坐在座上。她的面相本生的柔弱,然鼻梁直挺,其上还略略有些驼峰,倒显的有些执拗。
芸娘过去伏在李氏膝上,瞧着她有些憔悴的面色,幽幽道:“阿娘,我喜欢刘阿叔呢……”
如果是因为她的原因李氏不接受刘铁匠,那是她大大的不是了。李氏还年轻,值得有真心之人的呵护。
李氏瞧着芸娘一双秋水双眸。
早先邻里都说这女儿与自己十分相像,可中间几年她的长相往其他路上一骑绝尘而去,到了近几个月才有了回头的征兆。
此时芸娘楚楚瞅着她,就如同铜镜里自己的双眼看着自己一般。
她的这一生已然如此,而芸娘的人生才将将开始。
待过了年芸娘便已十岁,在讲究的人家,十岁的娃儿已经开始物色亲事。
她不能行差错步,带累了芸娘。
这个时代,寡妇带女虽被人轻视,然而家中人口简单却也是个好处。如若她再嫁,芸娘有个后爹,再有了孕,给芸娘生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妹……她不愿芸娘被人挑挑拣拣,不愿她因为自己的原因被人轻视。
她抚了抚芸娘的面颊,道:“你莫操心其他事,你那要送给罗玉阿娘的胸衣可是做成好些日子了。我看拣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就去一趟罗家……”
去他人屋里做客是十分有讲究的,比如上门的人数、身份、穿着、所带的礼当,还有做客的时辰。
这些注意事项在穷人之间要求不多,可在富贵人家和官宦人家中,其中要注意之处就极多,否则分分钟自家祖宗名声就要受牵连。
李氏原想着是否该给罗家下个帖子,说明上门的日子、时辰。一时又觉着自家身份低微,向罗家下帖子不合适。
如此思量再三又是一晒,自家已是现下如此,再讲究也是自曝其短,不如做到守礼就够了。
上回李阿婆寿诞和李氏胸口受伤,罗夫人上门时的礼当都价值不菲,李家自然没这个财力按照这个标准去回礼。
李氏想着罗家举家迁到了江宁,初来乍到对江宁多有生疏,便在出门之前将自家做的风鸡风鸭各包了两只,又将江宁特有的酱菜带了两小坛,算是当个江宁特产带去,让罗家人尝个新鲜。
待骡车到了内秀阁,几人将东西从车上取下来,进了房中,思前想后又将拜访罗家的时辰定到了未正。那时各家午休结束,也不忙着操心晌午饭,正是一日中难得空闲之时。
李家人也用不着全都去,否则倒显的自家太过卑微,仿似要巴结人一样。只需李氏带了芸娘去便可。
如此将拜访罗家之事定了下来,芸娘立刻令青竹伴着李阿婆去瞧腿疾。
上回她断了手臂随意去的那家医馆,她便发现那曾挨过她一墨砚的白发老郎中医术极好,不说墙上挂的那许多个致谢牌匾,便是她复查期间都遇到好些年老患者上门瞧病。那老中医使着一把金针,扎扎几下,患者的各种毛病就被治的差不离。
她知道老郎中诊金不低,便给了青竹二十两银子,又三番五次叮嘱她:“离他那些个笔墨纸砚远一些,万一失手砸了,那老头又要狮子大开口。”
青竹同李阿婆离开的同时,芸娘立刻准备带着柳香君去班香楼。
此次她去青楼去的理直气壮。
趁着早上有时间,将柳香君介绍给班香楼各妓子,从此包括青楼、花坊、私窠子在内的整个风尘渠道的胸衣销售尽数由柳香君操执,芸娘也用不着常出现在这些场合,李氏的担心也就渐渐少了。
她给柳香君的待遇也十分优厚。每个月除了固定五两月钱,每卖出一件胸衣还给她抽头一成。想一想整个青楼那许多妓子,又有那许多“大鱼”……多好的前景啊!
惜红羽对柳香君的待遇极其羡慕。
自打昨日她探监归来,脑中无时无刻不是李大山同其他十五六个犯人如同牲畜般被挤在同一个下等牢房中的模样。
此前她想的是,吃糠咽菜等李大山出狱后,三口之家过着贫困但心安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虽然被王夫人赶出王家时除了身契之外其他值钱东西都不好意思拿,然而她的箱底还有李大山此前给她的五十两银票。靠着这些银钱,除了生产和养娃儿的花用,她每个月还能去探一次监,看一看她自己选的冤家。
然而从昨日,她那些单纯的想法被现实击破了。
她必须想法子赚银子,她得将李大山捞到上等牢房,让他这三年牢狱之灾好受些。
芸娘带了柳香君出了大门后,她立刻就跟着追了出去:“芸……东家,你看能我能否派上用场?”她用帕子擦了擦面上没有的汗珠子,神情有些不自在:“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芸娘一愣?让孕妇替她打工?按后世的话说,让孕妇受她的剥削?
她微微一思量,此前瞧见她的针线仿佛还不错……
可如果出了意外,她担不起那责啊!
柳香君在路边拦了骡车,回身向惜红羽叱道:“一切等你生了娃儿再说。你现下白吃白喝白住,占人便宜觉着难受?”
芸娘转身爬上车厢,待骡车出了小道往正街上去了,方对柳香君一声冷笑:“自此五两的月钱没你的了!充当惜红羽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开销!”
……
骡车先去的是画师卢方义之处。
经过这些时日,他不但将赵蕊儿身穿八件特制胸衣的《风情正妻八罩图》画好,还根据芸娘的要求将每幅画临摹五份,全部装裱成挂画的模样。
芸娘原本还想令他在书册大小的纸上将每件胸衣的样式画下来,如此她去见主顾时可以带着胸衣图册,主顾亲眼见到胸衣的样式,再加上她在一旁讲解,可比回回都要带着成品胸衣去推销来的方便。
然而时已中秋,到了广大书生开始进京赴考的日子,卢方义来不及为她作画,只得略略讲述些作画上色要点,如此芸娘也能将就着自己画出胸衣彩色图册。
两人取了画卷,一路到了班香楼。此时还未到用饭时间,妓子们将将起身不久。
妓子自尽的阴影已然消散,班香楼里早已恢复了勃勃生机,仅仅站在角门外都能听到满楼的燕语莺声,引得楼外临街处呆站着的汉子仰头痴痴往楼上瞧。
芸娘隐约觉得那汉子有些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正要探头去瞧,却听到从角门里传来柳香君尖利的呵斥声:
“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姑奶奶我可是圣上的人,敢找我讨赏钱,真是狗胆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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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造化弄人啊,柳香君现在也成了“圣上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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