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江南,北风穿过响屧廊,馆娃宫里也有了初冬的寒意。
沉香殿里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剪刀剪断花枝的清脆声响。施夷光修剪着几案上一瓶早开的寒梅,偶尔转过头看看愁眉不展的紫玉。
“怎么,你的韵姐姐还是不肯用饭吗?”
“嗯,已经两天没有吃下饭了?”
“你哥哥可是知道了?”
“我让苏儿假装无意中在武涧面前提了一句,也不知那个木头会不会跟哥哥说。”
“你呀,武涧可不是块木头,此人最是粗中有细,否则又怎会成了你那个狐狸哥哥的贴身侍卫。”
“母亲,这回可是你说他是狐狸的,嘻嘻……”
“谁让我生了他,又冷落了他那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扔了根稻草给我,母亲还不得豁出去,谁叫咱娘俩儿以后都得靠着人家?”她佯装恼怒道。
“母亲,您这也算是识时务为俊杰吧?哈哈!”
“你个臭丫头!母亲现在不作它想了,只希望你们兄妹俩平平安安。胜玉的死给我很大的震动,子皙说的对,我不能让他们把你也被当做无知无感的礼品,送来送去。”
“母亲和哥哥对紫玉真好!”紫玉抱着夷光动容道。
“我看子皙对阿韵是动了心思。唉,阿韵一看就是心有所属,看来他是要吃苦头了。他与陛下不同,陛下视女子如衣服;他看似无情,实则最是重情。母亲只怕阿韵就算无心,最终还是会伤到他。”
“只是这样一来,韵姐姐会很难受的。”
“这也是为了她好。阿韵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无论她来吴国是何目的,我相信她都不会主动去害谁。可是,美丽的女子本身就是一件利器。尤其你哥哥对她入了心,她却毫无所觉。母亲真的不希望她再走母亲走过的老路,也希望她能珍惜子皙的心意,至少不要让人将她当做伤害他的利器。”
“那就不能等等再说吗?她才刚来不久,心中本已忐忑不安。”
“唉,我也不想,可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叹息了一声。
“母亲,发生了何事?”紫玉讶异道。
“齐国的天智君离世了。”
“啊!那田氏岂不是要蠢蠢欲动了?”
“是啊,怕是不出三年。田陈一动,你父王灭齐的雄心也要动了。到时,太子定要拒战,若陛下亲征,子皙肯定是要跟着上战场的。所以,咱们更不能让他腹背受敌,只能委屈阿韵了。”
“可怜的韵姐姐。”
“梅林里早开的梅花不少,你带她去赏梅吧,也好散散心,穿件厚的大氅。”
“好的,母亲,那我去了。”
“去吧。”
寒梅清发,梅林里一片清净。紫玉顺着雀儿的指引找到了梅林里的无韵。枯梅下的的女子临风而立,比之刚来之时清减了不少,竟有弱不胜衣之感,又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吹散而去。
芽儿远远的站在她的身后。自从两天前,王姬与自己夜谈后,就总是这样静静的,哪怕周围站满了人,也显得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芽儿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本也没打算瞒着王姬。当初不该听韩子廉的话,将药丸的事情瞒到她大婚时再说,谁又能想到她们才进宫三个多月,王姬便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是药三分毒。芽儿也知道,这种药长期服食很可能永远不会有子嗣,这对女子是何等残忍的事情。好在韩子廉曾经一再保证三年后必接她们回越国。王姬一年后才能大婚,哪怕服食两年,回去请名医加以调理定无大碍。只是,伤心只怕难免。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清雪,雪还没等落到花瓣上就已融掉,梅花的清香却被这些微的寒意唤了出来,在无韵的发间、肩头淡淡萦绕。
“梅花香自苦寒来么?阿公,阿韵该何去何从?”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则天不能祸。”
“阿公,何为道?”
“问心自知。”
“我的心么?阿韵,但求无愧而已。”她的泪,滴在了新发的梅萼上。
芽儿看到无韵暗自伤情,难过的走了过来,将手上的一块锦帕递到她面前:“王姬,这是刚才子皙公子的侍卫让奴婢交给您的。”
无韵接过锦帕,将其打开,素白的帕子上只有一行清绝的字:
“问心无愧,几人能得?”
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锦帕明明轻如鸿羽,却似有千钧重。
“韵姐姐,”紫玉欢快的跑进了梅林,“韵姐姐,紫玉新得了一首诗,正应这眼前的梅景呢。”
听到紫玉的声音,无韵轻轻擦掉了眼角的泪痕。
“哦,什么样的诗,念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