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勇毅侯府梧桐苑。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春日迟迟,院中的两棵梧桐树枝干挺拔,粉紫色的梧桐花开的繁硕而烂漫,一股恬淡的气息萦绕着一丈见方的小院。暖暖的阳光从梧桐树的枝桠间、疏疏朗朗的洒下来。传说中,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是忠贞爱情的象征,“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梨落和芽儿坐在梧桐树下的阴凉里,正细致的做着针线。
三年前,她们被韩子廉送到了匆匆赶到的楚王船上。没过几日,楚王就接到鹿郢的消息,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无韵。
梨落永远也忘不了楚王眼中那痛彻心扉的神情!要不是韩子廉捧着夔龙佩苦苦跪求,他当时就要命人将自己和小言思扔进太湖里!
回到郢都后,无韵被他直接带进了渚宫医治,自己和言思则被扔进了宫里的地牢。直到五日后无韵醒来、坚决不肯住在宫里,楚王无奈,只得同意她搬到阿蛮的勇毅侯府。她们娘俩儿才得以离开地牢、跟着她住进了侯府。
还有凌旭子、老头儿打着为无韵调理身体的幌子,也硬是跟着搬了进来,并自作主张的挑了个离梧桐苑不远的小院子住下来。楚王虽恼他是姬子皙的师父,但他毕竟是一代大家,医术又比宫里的太医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
勇毅侯虽已弱冠,却尚未成亲。府里主子只有他一人,他又常年呆在军营、不愿回来。平日府里便冷冷清清的,直到无韵她们住进来,他才觉得这里有了家的气息。
只有一样事情让他觉得颇为不爽!
“夫人,侯爷真像个小孩子!”芽儿撇撇嘴道:“刚才,他同王姬出门去学堂时,又央求着给小少爷改名。”
“咳咳!”梨落急急的咳了两声,忍不住笑道:“勇毅侯自然不是小孩子。只是一到了阿韵面前、就不自觉得卖乖,倒也有趣!言儿这名字也是取巧了。”
可不,言树、言思,怎么听怎么像兄弟俩!怪不得他要急的跳脚了!
“姐姐!”阿蛮在轿子外第二十遍的嚷道:“你就给他改改吧?我这个名字是陛下所赐,不敢改。再说他一个小不点儿……”
“言思不是小不点儿!”三岁的小小孩童稳稳的坐在姨母怀中,奶声奶气的反驳道。
无韵轻柔的摸了摸他头顶软软的小抓髻,笑着点头道:“那是!咱们言儿可是个聪明的男子汉呢!”
伍言树听到轿中两人的对话,忍不住被腻歪的翻了个白眼。
走在轿子另一侧的雀儿,听着这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的戏码,忍不住用帕子遮住嘴、偷偷的笑起来。
言思得意的抬起下巴:“姨母,你前日布置的论语十则,不用十天、言儿已经背过了。路上无聊,言儿背给姨母听听?”
见无韵笑着点头,他立马摇头晃脑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噢!”小人儿突然捂住了嘴,一脸的懊恼道:“母亲说,这里要避讳的,言儿忘记了!”(见齐是楚王的字)
无韵笑着拿开他的小手儿道:“无妨!这里只有姨母,姨母才不会去告诉楚王呢!言儿以后留意就是。”
言儿一听立马露出新发的乳牙、欢喜道:“嗯!那言儿继续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小的人儿一口气背完,竟是一字不差!
无韵惊奇的瞪着他:这,这也太聪明了!她一把拉开轿子的窗帘,隔着帷帽看着轿子外一脸汗颜的阿蛮、低声道:“怎样?认输不?”
三天前,阿蛮当着梨落和她的面打赌:若是他能在两天内背过论语十则,梨落就同意给言思改名。
阿蛮讪讪的挠了挠头道:“这小子,别是老天派来整我的吧?”
无韵不理他,放下了帘子、抱起言儿,娘俩捂着嘴得意的笑了起来……
两年前,在魏子季和韩子廉的帮助下,无韵在勇毅侯府旁的柿子巷,开了间专门传授儒家蒙学的私学:劝学堂。
学堂免费招收寒门出身、十岁以下的子弟,讲授启蒙之道。学堂也请了专门的先生打理,子季和子廉在休沐的时候,偶尔也来过过当夫子的瘾。
凌旭子闲来无事时,也来逛上一圈,高兴了便给孩子们海阔天空的侃上一番。
温润端方的青年才俊、年轻好看的女先生、诙谐广博的凌老夫子,吸引的许多权贵之家将孩子送到这里,小小的学堂竟是日日爆满。无韵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来着不拒,整日忙的七晕八素、口干舌燥,大病了一场。凌旭子恼怒至极,下死命令让她静养三年。她无奈之下,才将原来的每日一课、改成三日一课。
阿蛮只要休沐在家,也被子季逼着来旁听“补课”!他一个年已弱冠的大男人,却要和一帮小娃娃坐在一起上课,身上如同招了虱子般的难受!
子季却是毫不给他留情面:“师父在世时,宠你太过。陛下当年又时常游学在外,你的课业落下不少。如今陛下忙于国政、我与你子廉师兄也是公务繁忙,都顾不上你。旁人讲的你又不爱听。劝学堂里教的东西,正好补上你幼时漏掉的功课。你姐姐讲授时,你总不好意思睡觉吧?”子季的法子得到了众人的一直赞同,阿蛮在反抗无效的情形下,只得以护卫无韵安全为由来补课。
一刻钟后,四人说说笑笑着走进了劝学堂。这是一座二进的四方院子,原为佞臣李方谋士的府邸,谋士被诛杀后一直空着。只因院子的位置离勇毅侯府极近,环境极为清幽,便被楚王命人改成了劝学堂。学堂里请了位掌学严夫子,严夫子人如其姓,治学严谨。孩子们经过他面前时,瞅瞅他手中的板子、都乖巧无比。
无韵和严夫子互相见了礼,便朝孩子们上课的东厢房走去。方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朗朗的吟诵声: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