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月朗星稀,凉风偶袭,夜虫低呤,花香幽幽。
长安城北霍国公府的花园里,柴绍携李三娘正缓步而行,流连其中,不时轻声耳语,笑声吃吃。夫妻俩正闲聊着关中趣事时,只见婢女凤鸢急匆匆地走进园来,禀报道:“主子,秦王来访,已到正堂了!”
“什么,秦王来了?为何不早报!”柴绍大惊失色地责问道。
“秦王…秦王没有让人通报,就进府了,我…我…”凤鸢一脸委屈,急得都快哭了。
“好了,你下去吧,”李三娘摆摆手,让凤鸢退下,然后扭头对丈夫说道,“咱们赶快去正堂相见吧。”
“这…”柴绍拉住妻子的手,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此相见,似为不妥,是否换上朝服呢?”
李三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抬手理了理丈夫束发的巾帻,说道:“秦王夜访,必有要事,我想二弟是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夫妻二人携手而行,快步向正堂走去。
刚跨入正堂的楠木大门,只见李世民已落座宾客之位了。大烛照映下,李世民左手端着茶碗在细啜慢品,右手则握着柴绍落在堂中的《尉缭子》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柴绍和妻子快步向前,大声说道:“不知秦王夜晚来访,有失远迎,请秦王恕罪!”夫妻俩儿正要躬身揖拜时,李世民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伸出双手扶住二人,呵呵笑道:“今晚我是不速之客,烦扰三姐和姐夫了!咱们家人相见,不必拘礼。”
李世民回到自己的座位中,合上《尉缭子》,笑道:“姐夫不愧是我大唐的骠骑大将军,燕居之时仍对兵书手不释卷啊!”
柴绍也笑道:“闲来无事,信手翻翻。”
“他呀,是闲不住的,”李三娘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二弟,笑靥绽放,说道,“人在府邸,心在沙场。”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三姐说的没错,姐夫这是‘安不忘危’啊!何况,我大唐的局势目前的确不算安稳…”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语气变得沉重起来,“父皇钦定了‘先北后东’的策略,我们很快就将施展开来,我有些顾虑,所以今晚来三姐和姐夫这里聊聊。”
“秦王有何忧虑,下官定然全力排解!”柴绍在座中揖手说道。
“看你…”李三娘嗔怪道,“二弟都说家人相见了,你还把朝堂上的东西搬到家里来。”
柴绍尴尬地摸了摸宽大的额头,“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李世民也笑了笑,然后说道:“是这样,父皇很快将派我率军征讨薛仁杲。薛仁杲与梁师都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大军一出,唇亡齿寒之势立显,此二人必然进行联合,我们得对梁师都有所防备,”见柴绍夫妇都点了点头,李世民继续说道:“姐夫曾任太子千牛备身,陪同前朝太子数次视察塞北,对其风土人情多有了解,对于边塞军将也不陌生,我想知道,讨薛之战打响后,若梁师都进犯大唐,何人能堪大任,领兵率军拒敌于国门之外?”
柴绍听闻,低头不语,思略片刻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抗梁之任,非延州总管段德操莫属!”
“段老将军不是你的师傅吗?”李三娘扭过头来,诧异地问道。
“正是,”柴绍斩钉截铁地回答,“段将军与我家是世交,束发之年我便遵从父命,投到段将军的营中习阅军事,后来才被选调千牛府任职。当年军旅艰苦,段将军对我恩威兼用,生活上关照,军事上严厉,有如严父一般,今日我能征战沙场,效力大唐,全赖段将军当年的悉心培养啊!”说到这里,柴绍双目凝视,一动不动,当年的军旅思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哦,是吗?姐夫早年有这样一段经历!”李世民的声音打断了柴绍的思绪。
柴绍点点头,看着李世民说道:“段老将军是西域姑臧人氏,对于大漠南北的物情如数家珍,同突厥人、回纥人、吐谷浑人甚至吐蕃人都打过交道,深谙他们的习性与战法,曾经随同前朝褒国公、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征战至西域腹地的鄯善、且末等地,颇有军功。若将我大唐的西北防务交于此人,上至陛下,下至群臣,必可高枕无忧,只是……”
“嗯?”李世民见柴绍欲言又止,便说道, “姐夫但说无妨!”
柴绍看了看李三娘,见妻子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便甩掉顾虑,继续说道:“大唐建立后,段老将军屈居延州,少有音讯,我一度猜度他老人家是否…嗯…是否眷念前朝,所以我至今未去拜会啊!”
“原来如此,”李世民不禁站起身来,向前踱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柴绍,说道:“大唐立国尚浅,初拓大业,正是用人之际,‘君不择将,以其国与敌也’,要与敌抗衡,择将为先,因此,还望姐夫劳顿一番,亲临延州,拜会段老将军,转告他老人家,秦王我…哦,不,大唐希望他挺身挂帅,出战朔方,保境安民!”
“是!”柴绍立即起身,躬身揖拜道。
一旁的李三娘不禁哑然失笑道:“你们啊,真是家与国难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