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小子此番遭个大罪!
只是突不其然脑中又闪过李陌一当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不由的又是一阵寒意涌起,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愤怨。
莱家家主莱全只面沉如水,他这个管家什么德行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番言词里不尽不实之处不用多说。但被人折了面子吃了亏,却也是实事。
原本这事儿他虽然有些恼火,却也并没放在心上。苏老头心疼闺女,有些挣扎也是意料中事,只要略施手段,自然能让他服服帖帖。
至于那半路杀出来的穷小子,先前他在君来楼里耀光一时,早就有所耳闻,先前打听之下,发现这小子不过安丘镇上一个小小的侍卫,,在自己这一亩三分的地盘上,还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
一条小鱼能掀起多大的浪花,又哪里有跟他莱家这般大户对抗的本事呢。
然而,偏偏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儿,今日竟然然就发生了。
让他感到郁闷的是,那小子真是好运气,偏偏碰上这突发的灾民进犯,竟然就此和七剑城府长大人攀上了关系,还被委了个差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各地之间必定有生意来往,尤其七剑城正好是他莱家买卖的大头所在。
如果说那七剑城府长大人严士言,倒也不必真有多忌惮。但毕竟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这即是潜在的规则,也是莱家富贵长远的保障。否则,一旦引发反弹,引起其他大族的忌惮还是小事。如果惹怒了严大人,断了两地买卖的来往,绝了财路,那才是莱家的泼天大祸。
挥了挥手,将莱管事打发下去,莱全只转头看看一边从始至终都安静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自豪和欣慰。
“仲儿,此事你怎么看?”莱全只收回目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出声问说。
莱仲目光闪烁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哂说:“小喽啰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莱全只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叹说:“话虽然如此,终是不好抹了那位的面儿啊,要想动那小子,怕是有些麻烦。”
莱仲傲然一笑,摇了摇头说:“为什么要抹那位的面子?咱莱家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府长大人的命令,那是一定要维护的。只不过,如果是府长大人所用非人,以至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莱立德目光一凝,说:“我儿的意思是…………”
莱仲嘿然冷笑两声,语气淡然说:“所谓成也然然败罔罔。救灾之事做的好了,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一旦出个什么差错………莫说区区一个混小子,就是严大人自己也承受不起吧。”
莱全只顿时眼睛一亮。
却听莱仲又说:“就说七剑城那位严大府长,可是肯替人顶缸的?他这般轻率的就用那小子,怕是拿其来顶缸的心思更重一些吧。”
莱全只先是一鄂,随即微一转念就即省悟过来,喜说:“还是我儿看的明白。那咱们怎么做?可要给那小子设些绊子?还有那苏氏女…………”
莱仲摆了摆手,看了自家老子一眼,轻声说:“咱们什么都不要做,至少现在不要做。救灾之事,千头万绪,就是积年老吏都要战战兢兢,不敢保证什么地点不出差错,更何况他一个半路接手的混小子?”
“就算这小子有些才智,但全然没个经验阅历,还能强过那些老吏去?他如果不出力,不用咱们动手,严士言就不肯放过他。”
“但要是出力,哼,救灾之事,个中繁杂非常,怕是只会多做多错………到时候,只要咱们抓住他一点过错,顺势一推,就可让其陷入万劫不复。如此一来,现在咱们还用去做那出头鸟?”
“至于苏氏女子,不过一炉鼎罢了,大不了再寻一个就是。更何况,等那混小子倒了,她就彻底没了依仗,任由摆布不过晚些时日罢了。”
莱全只听的频频点了点头,随即却又面现复杂之色,稍稍叹了一口气,低声沉说:“我儿,这些年委屈了你,让你空背负了众多恶名,都是那………”
莱仲听到这话,淡然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拢在袖中的手,当即紧紧的握起,目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低声喝说:“父亲慎言!”
莱全只面色一变,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看看,面上有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莱仲轻轻吐出一口气,靠近莱全只低声说:“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起!古往今来,成大功业之人,岂有不付出的?如今此地事宜,主上尽数委托嘱咐,我莱家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我父子更当克己隐忍,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自当待事成之后,再来决个定夺。”
莱全只只得默然,良久才颓然的点了点头,叹说:“也罢,事到如今,咱们莱家也没退路可言了。”
顿了顿,莱全只面上又浮起些许苦涩之色,茫然着说:“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莱仲也是一阵默然,半响,轻声说:“以儿料想来看,应在三年之期交替间。只是这交替的时间,却要看上头如何运作了。想来,不会太久。”
莱全只面色更现苦色,旋即却又稍稍振作一番,强自笑说:“这些不是咱们该想的,也不必多想了………那眼前之事就依你之言,先静然观望着。只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看我莱家笑话了。”
莱仲很快甩甩头,也笑说:“父亲说的是,不过,观望归观望,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然事出反常,反倒会让人多想了………就继续让莱千里出面就是。”
莱全只哈哈一笑,点了点头说:“那狗才也好,就是如此一来。便不知那凭空冒出头的混小子会怎么应对了,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莱仲面上笑容渐渐收敛些许,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那凭空冒出来的混小子,就是先前在君来楼声名大喝的李某人,如此一想,这混小子怎么能真是个不学无术的?
这小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现水的,是刻意的隐藏,还是另有所图?而直到今日却又一反常态的凭空冒出头,却又是为的那般?
还有,这混小子好像并不是祖辈的安丘镇人,无亲无故,但究竟是从哪而来,却并无人知道。
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有必要去仔细的暗暗探查一番了………
………
………
被莱家父子关注的李陌一,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肆意而为,将引发何等令人瞠目的变化。
此刻的他,却只是感到颓丧,很是颓丧。
………
清醒过来的苏老头忽然变得很平静,寻了个理由将苏语岚打发出去后,就静静的看着李陌一。
直到看的李陌一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才轻声开口说:“李公子,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
李公子?
李陌一有些楞,貌似这老头从认识以来,还是头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自己。只是这种正式之中,却透着一种疏离之感,让李陌一心中暗暗有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是这老家伙,觉得自己对付不了莱家,逃不过这场祸事?
想到这儿,李陌一微一沉吟,这才赔笑说:“伯父放心,此番莱家之事,我自有办法应对,绝不会让岚儿妹子落入火坑的。”
苏老掌柜不置可否,轻哦了一声,淡淡的问说:“不知公子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李陌一感觉有些郁闷,这老头,面色平静的反常啊。在问及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儿上都这么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和先前的表现一比,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心里别扭,嘴上却没有迟疑,当即笑说:“伯父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我被七剑城严大人委以治灾主事。在救灾大事之前,所有其他事儿都要让路。伯父常年主掌一店之事,精于计算。而救灾之事,自然也离不开钱粮等物的调拨、人事的管理………”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所以,我可请严大人下令,借调伯父来相助小侄一手,如此一来,想那莱家至少短时间内再不敢来为难伯父。至于岚儿妹子………既然能借调伯父,再给岚儿妹子一些事务安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老掌柜点了点头,似乎并无异议,继续说:“公子刚刚也说了,是短时间内。那么,救灾之事后呢?可有办法应对?”
李陌一窒了窒,一时没什么话可说。
救灾之后?
救灾之后,自己后续的一些手段也该见成效了,严大人只有更要倚重自己。再加上先前在七剑城陪堂大人阳无极那儿,还有文秀才那儿的布置,自己只有比现在的势力更壮大。只要他势大起来,莱家只是个小小的富户,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凭什么敢来继续找麻烦?
只是自己这些安排,大都是暗手,目前看不到效果,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讲明一二。
而先,在他想来,此事固然要自己发力解决,但如果眼前这老头要是肯坚定起来,那解决此事必将事半功倍,顺畅许多。自己那些暗中布置,也必将成为最有力的后盾。
可是瞅着这老头的架势,似乎对莱家畏之如虎,怕的不得了,想要他起坚定反抗之心,怕是有些难度啊。
不过之前看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和岚儿快逃,应该也是有了些许反抗的心思。
只是如果真是有了这心思,那眼前这老头这种古怪的平静,还有那透着疏远的称呼,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陌一不由的沉思了起来。
“我有一事不太明白,敢情伯父能予解答。”猜不透老头儿的心思,李陌一索性放开来直问。
苏老掌柜挑了挑眉梢,点了点头说:“你说。”
李陌一轻轻吸了口气,盯着苏老掌柜的眼睛,缓缓的说:“敢问伯父,为什么一定要听从莱家的命令?以伯父这些年的经营本事,大不了暗自离开安丘镇另谋高就就是了,甚至就算自己另起炉灶,重开一家君来楼,大生意或许开始不成,但解决温饱,养活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为什么非要屈身于莱家威压之下?”
苏老掌柜一愣,随即脸上现出古怪之色,诧异的看着他,半响才轻笑一声说:“你虽然不曾考中功名,但看你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之势,想来也读了很多年的书,但个中缘由,我还从未告诉过你………”
“君来楼多年前乃是莱家租住给先祖的,算为租役,君来楼仍旧是属于他莱家的,老夫和莱家属于主役关系………而照律上讲,无主家解约不可自出,否则以逃役论,要受劳役之灾………莫不成,你想要我和岚儿后半生都去过那逃亡的日子?更不说什么另起炉灶了。”
李陌一愣住,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照律?
吗喵的,这个貌似自己还真是完全不知道啊。照律上有这一条吗?
李陌一有些羞恼了。微微涨红了脸,强辩说:“就算真如伯父所说,有租契在莱家,但岚儿总不会也有吧?伯父租了君来楼做买卖,为莱家租役,岚儿却是个自由身………既是如此,凭什么莱家要岚儿入府做下人,您老就要答应呢?”
苏老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边的嘲弄之意更浓了几分,摇了摇头笑说:“哪个又和你说我有租契在莱家了?”
“啊??”
李陌一惊疑了一声,顾不上计较老头的嘲讽语气,一脸诧异说:“您也没………那………那您这是要………这不是………”
李陌一只是那双眼都瞪圆了,面上满是不解和鄙视。
苏老掌柜诺大年纪,都快活成精了,又哪会看不懂那眼神儿?只是却并没半分恼怒之色,脸上反而黯然了下来。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苏老掌柜才轻声叹说:“我和岚儿虽然没有签订什么租契,但是先祖当年却曾受莱家已故老太爷之恩,得以租住君来楼,这才解决了温饱问题………所以,先祖和莱家老太爷早年约定,我莱家后人,当世代为莱家之役,以报其恩………”
顿了顿,“如今,这份契约就在莱家手中,除非老夫背祖欺宗,不认先祖,否则………”说到这儿,老头儿又再轻叹口气,停住了话头。
李陌一傻住,哪里想到这遥远的缘由,竟然追溯到苏丫头太爷爷那辈上去了。苏丫头那个太爷爷是傻子吗?卖了自己不算,还要卖子孙后代,这要傻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等事情来啊。嚓嚓呼的,只得叹一句先人愚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