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陵城,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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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前的倒买倒卖一心取利不同。
这次卫布善买下“大合胜”,是另有宏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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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店面,卫布善开始打量内里的情形。
店面其实很大,四开间的大门,房子也是四间。
这个四间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算算恐怕有过10亩地大。
这么大的门面,摆放最多的还是粮食,另外就是茶篓子,竹篓子,靠西墙放着一些布匹和纸张,还有少量的绸缎一类的贵重货品,北墙角落里放着一些铁锅,半遮半掩的,没有明摆在当间………
———铁锅这类物资是“大市”才有的卖,私市和小市是不准贩卖铁器,以防谁人买的多了,拿去暗自熔铸了打造铠甲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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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异国各部铁器奇缺,生活用具都不够用,铁箭不足,更不必说铁甲强队,因为这种限制,异国大队各部的战斗力持续下降,沿海一代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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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看了看,又往库房去,里头有过万银子的粮食和茶叶,各库都堆的满满当当的,绸子缎子也有,只是数量很少,这一类的贵重物多是那边的大小贵人们要的,普通百姓绝买不起,想也不敢想,出货量不会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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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店面中站满了人,三个掌柜和二十来个伙计都站在店堂中。
待卫布善看毕了库房回来,各人齐齐一躬,向他这个东主见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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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原本街头上的那个大惯骗———卫布善,必定会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卫布善却是从容自若,向着掌柜和伙计们作揖一示,起身后,卫布善朗声说:“各位辛苦,这店面仍在三位掌柜的名下,我也只得一个东主名号,外加上五成利。此前我刚到立陵城,人生地生,不曾常到此,今后当日日至此,大家还是同心竭力,要把商号之事做好,有了盈利,自也不会亏待了各人,大家均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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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宝和金二福微微点头。金二福脸上有些诧异,不过隐隐还是藏着一丝不屑。
吴大哈哈一笑,上前说:“东主不曾到铺子里来,今日算是头一回到此,说话却是合着人心,着实叫人叹服。”
张元宝说:“既这般,各人还散去做自己的事,莫忙莫乱。”
众人应诺了散开,各自忙手头的事,三个掌柜和卫布善却是面面相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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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两卖出个东主之位,外加上“大合胜”五成利。
这笔买卖可算不得胜。
要不是因为今年“大合胜”钱银亏损严重,难以维系张转。
三位掌柜的绝不会做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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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卫布善这个东主愿从小伙计当起,自然也好办处。
若卫布善是个生意老手,也是好办,店堂后面隔着有间静室,当年张元宝的太爷就是在里头坐着。
但卫布善闭口不提过往,外加上这年纪,上来就到静室坐着。
三位掌柜的只觉着,这人就是个不明来历的阔二世子,怕是坐十年八年也摸不着个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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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宝说:“东主就在外间柜上坐着吧,南边那里坐着,且看几日再说?”
“就按大柜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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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布善心里自是明白。
虽说自己现今是“大合胜”的东主,但今日初至,不可能也没办法给自己主位,也不会有什么事叫自己决断,真有什么要紧大事,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三位掌柜的互相打着商量,暗暗做出决策。
———这种局面,卫布善没指望几天内就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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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笑呵呵的坐在南墙柜下的高椅上,看着店堂之中客人来往,掌柜们怎么接待客人,商讨货物价格确定种种细节。
然后,看着伙计们忙忙碌碌的身影打自己眼前经过,卫布善不急。
商帝途,路漫漫,他真的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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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后院的僻静处。
一颗掉光了叶子的枣树下头,三个掌柜站成一个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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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二福看着张元宝,说说:“老张,到底怎样,你有没有个章程出来?”
张元宝说:“我还是这话,这事暂时做不得,要做你可以自为,我不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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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二福冷笑说:“不过半月,想不到你老张倒是认主,我反是恶人。其实依我的做法,对大家都好。”
“东主就是东主。”张元宝只是摇头,说说:“人各有志,多说无益。”他看了看一直笑而不语的吴大一眼,背着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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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二福冷哼一声,也看了吴大一眼,说说:“照我说的办。”
“嗯,”吴大笑眯眯的说:“凡事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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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城,天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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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几月不出远门,沿途风光秀绝,山水大好,依仗着宁逍的名号,各地差员也好生接待,不敢怠慢半分,日子过得合意,旅途也就变得格外的短暂,很快便抵达了天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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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农不丰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天狱门通判,但当世的差职比较特殊。
通判同掌地方队卒、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甚至还可监察地方差员,直接禀报帝上。
可以说,这个通判虽然差衔比推差低了些,但却是用来制衡牧守一方的地方大员的大角儿,推差自然不敢对通判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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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推差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李府长只不过是七品的城差,而李陌一甚至还未真正上任。如果没有宁逍这个大拿亲自出马,李陌一想要查探农不丰,自绝不可能。
因为与宁逍同行,除了许九和宁可玄之外,坦中等人并没有跟过来,好在书不饥正好向李陌一递交查探记录,便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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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天狱门密探的行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这几日的查探,在书不饥的带领下,这些密探明察暗访,竟然发现了七起隐楼姐儿莫名失踪的案子,而且李府长前番连夜审问小白脸的那个随从,得到了一份名单,正是这个随从先前替农不丰找来的那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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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对比,七个失踪隐楼姐儿里头,竟然有四个失踪于农不丰监工城门期间,若无意外,这四名可怜的女人,应该已经与其他人一样亡身在了凶狂手中了。
这也更让宁逍感到震诧,更加坚定了他陪同李陌一问讯农不丰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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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关于书不饥的出现,李陌一起初也觉得巧合,但想了想,私下里还是向宁逍询问了关于书不饥的一些问题。
这个天狱门密探,从士子沉船一案开始就出现在李陌一的视线之内,无论与立陵府长官邸,还是本地乡绅大豪,亦或是深山老林里的山寨,甚至于赵乐乐这样的帝亲人物,书不饥都有些相识的意思。
这个相貌平常的中年男人,仿佛将密探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左右逢源,关系网大得诧人,而且善于结交各友。
便是李陌一这样的小人物邀请他来协助查案,他也都带着密探过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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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密探已经抹去了藏头遮身的印象,反而有点像个间谍,交际能力出众,极其擅长隐藏身份,通过扩张得越来越宽广的关系网,获取自己想要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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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种密探或者间谍,在当世已经非常的泛滥,上头的密探也是光明正大地撒播到地方,虽然属于天狱门编制,却钳制着地方的事务,干预很大。
书不饥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头目,至于他的上头到底是谁人,除了宁逍这种能够接触到机密的大人物,怕是连丰都城推差等一众地方差员都不得而知的,只怕这也是他在丰都城拥有极高活动自由度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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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逍是什么样的人物已经不需语述,宁大学士能够来丰都城,那是地方上的荣幸,丰都城推差———黄正,偕同大大小小差员出十里相迎也是早可预见的。
虽然宁逍只说是来欣赏丰都城胜景,探查地方人情,到府邸查阅一下卷宗,为自己的《洗冤录》搜集素材,但推差黄大人也不敢大意,心下总有些忐忑。
这也不能怪黄正,因为宁逍声名远扬,又断案如神,这些年来也不知多少贪吏栽在他的手里,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余威尚存,谁人敢在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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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只是个大书吏,虽然紧跟着宁逍,但并不起眼,大家也都以为他只是宁逍的一个小随从而已。
一行人欢欢乐乐将宁逍迎入丰都城,城内早已洒扫完毕,道旁显然经过了清理,商铺摊贩井然有序。
丰都城百姓听说传奇的提刑差宁大人光临,纷纷夹道欢迎,一睹宁阁老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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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排场实在太过闹嚷。
但李陌一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看了看身边泰然自若的书不饥,便小声问说:“书大人,敢问哪一个是农不丰农大通判?”
书不饥虽然四十出头,但颐养极好,合然个谦,面容格外洒脱俊逸,端是相貌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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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早就领教过书不饥的过人之处,可总觉得这个人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不同的气度,一双眼睛似百变般,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看之不明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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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人潮太过吵杂,书不饥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朝李陌一问说:“你刚才说什么?”
李陌一:“某想问问书大人,农不丰农大通判是里头的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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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不饥哦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说:“通判大人不在队列里头。”
“不在?”
李陌一并没有来得及将案情告诉书不饥,而书不饥在最后关头赶上他们的队伍,与他们一同来丰都城,让李陌一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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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不丰乃是天狱门通判,手里握着监察百差,直达天听的殊柄。
而书不饥同样是直接隶属于天狱门的密探,这两人之间难免会有合作,又都在天狱门,说不定相交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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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即便书不饥与农不丰全不认识,公事上也没有太多往来,以书不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秉子,想让他开罪农不丰,参与农不丰的查探,他也不一定会办得到。
而且他与天狱门渊源颇深,眼下要查探的是天狱门通判,按规矩书不饥也是不得掺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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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陌一便与宁逍打了个商量,非但对天狱门隐瞒查探的意图,连书不饥也不能知道他们对农不丰的查探。
书不饥可不知道李陌一心下的想法,见得李陌一有些诧讶,便解释说:“早先,书某还未到立陵城之前便已经听说了,农通判染了风寒,身子有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日里都没有公办,这样的场面怕也是来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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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了风寒?”
李陌一听到也是心下一诧。
———怕是先前农不丰喝下的巨量大草土,引致了现在的不良反应。
李陌一是非常清楚这种不良反应带来的危害的,尤其是农不丰喝下的是异化后的断肠草,毒副作用更大,一旦出现不良反应,怕是很难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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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不丰作为通判,乃是天狱门的二号人物,但宁逍莅临天狱门采风,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办法支撑着出来迎接,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早拜访农不丰,如果他因为不良反应而亡身了,这线索可就断了!!”
李陌一心中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了前头的宁逍,眼下也只有依靠这位宁大学士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陌一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料味,香的玄异,与寻常人所携带香囊的花香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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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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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接风宴之上,李陌一便跟着宁逍,那些人虽然有心敬酒,但也知道宁逍年事已高,不敢太过放肆。
虽然这些文人士子喝的都是寻常的酿酒,度数并不高,但喝起来的模样极其豪迈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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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得这宴会之上,铜灯牛烛噼啪响,言笑晏晏,推杯又换。只怕待得明日酒寒茶又凉,方知昨夜豪言不过笑谈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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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人敬酒的过程中,李陌一也不断嗅闻着各人身上的香味,只是想找出先前嗅闻到的那股香料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