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顾玦是真病了。
皇帝的薄唇勾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却是故作感慨地说道:“父皇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九皇弟的婚事,朕一定要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顾南昭觉得心口又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喉底泛起一股浓浓的苦涩。
这婚期定下了,也就意味着尘妹妹很快就是他的皇婶了。
顾南昭闭了闭眼,眼眶发酸、发干。
刚刚听到尘妹妹被父皇赐婚给九皇叔的时候,他像是被雷劈中似的,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他也想过去找父皇,告诉父皇他喜欢尘妹妹,他也去了,但是当他到了父皇面前时,却说不出口。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母妃说过,父皇这个人最讲究他作为天子的颜面,觉得天子金口玉言,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信。
如果是在赐婚圣旨下以前,他去请父皇另择其他贵女给九皇叔,父皇也许会答应;
而现在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无论他怎么求,也就是徒惹父皇不快而已,甚至还会让父皇对尘妹妹生了嫌恶之心……
思绪间,三皇子等其他皇子们七嘴八舌地恭维起皇帝来:
“父皇,皇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瞑目的。”
“九皇叔一定也会明白父皇您的心意。”
“……”
皇帝颇为受用,冠冕堂皇地说道:“你们九皇叔大婚乃是一件喜事,当普天同庆。为免他病中过于操劳,当日朕打算在宫中设大宴。”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这次冲喜能把顾玦给冲死。
就算是冲不死顾玦,自己也借着这桩婚事名正言顺地往宸王府安了眼线。
而且,皇后说了,楚家那丫头性格懦弱柔顺,她派去侯府的人已经把这丫头给调教好了,肯定听话。
这门婚事果然不错,真是天定良缘!
想着,皇帝的心情更好了,眉目舒展。
几个阁老与皇子们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好心情,争先恐后地又把皇帝夸了一番。
也唯有顾南昭心不在焉,从头到尾沉默不语。
自打父皇下了那道赐婚后,他一直都不敢去见尘妹妹,怕看到她黯然神伤的脸,只在万寿节那日在保和殿里遥遥地望了她几眼。
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瘦了,也更寡言了。
他可以想象,她有多伤心,有多失望,有多无措。
都是他的错,是他让尘妹妹失望了,他允诺过她一定会让她成为他的正妃……
顾南昭的心更疼了。
他真后悔,后悔没早一点跟父皇提他和尘妹妹的事,更懊恼造化弄人。
俊逸儒雅的少年转头望向了窗外的那片荷花池,半池荷叶随风摇曳,碧绿的荷叶荡起了一片片如水般涟漪,翻腾不休。
哎,他与尘妹妹终究是今生无缘了……
一旁的黎公公暗暗地松了口气,维持着俯首作揖的姿势。
方才在宸王府吃了闭门羹后,他就担心大婚当日王府的喜宴会有麻烦。
宸王府要是坚持闭门,他们内务府也没法帮着筹备席面,现在皇帝打算把席宴摆在宫里,那也是解决了内务府的一个大麻烦。
这时,上书房外传来了內侍的行礼声,皇太子顾南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还不待顾南谨行礼,就听皇帝笑道:“太子,你来得正好。”
“你九皇叔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半个月后,你也多费费心。”
这门婚事由他这个皇帝亲自操持,三书六礼每一样都是循着古礼来,办得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以后,全天下还有谁能说他一句对宸王不好!
“是,父皇。”顾南谨恭敬地作揖领命。
皇帝对太子办事一向放心,笑着让他坐下。
皇帝喝了口茶后,话锋一转,关切慈爱地问道:“嘉儿这几天可好?这两天的天气更热了,你让东宫的人千万仔细了,小心嘉儿中了暑气。”
皇长孙是皇帝唯一的孙子,皇帝对他比对二皇子、三皇子等几个皇子还要看重。
“谢父皇关爱。”顾南谨微微一笑,得体地答道,“嘉儿这几天康健得很,儿臣特意让太医院准备了一些解暑的药茶。”
“这就好!”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记得去年夏天顾元嘉患了好几次暑气,今夏他的身子一直很康健,应该说,自打五月他的惊风症痊愈后,这一个多月来,他就再没生过病。
亏得自己赏了这孩子九还丹吃,才把这孩子的身子给调养好了,九还丹果然是有固本培元的奇效。
皇帝对着倪公公使了个手势,吩咐道:“倪祥,你待会儿去取一颗九重丹送去东宫给皇长孙。”
皇帝赐丹,这是圣宠。顾南谨立即站起身来,谢了恩:“儿臣代皇长孙谢过父皇。”
顾南谨心里有些凝重,耳边不由响起了济世堂那位神医说的话:“丹药是有丹毒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随便用丹药?”
几个阁臣皆是默然。
皇帝宠信那个玄净道长,喜服丹药的事人尽皆知。
也曾有朝臣劝过皇帝,觉得丹药有害,古往今来,不知道都少皇帝折在了丹药上。
可是皇帝非但听不进去,反而雷霆震怒,觉得对方是看不得他好,一怒之下还撤了那个官员的职。
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劝皇帝,也再没人敢质疑玄净道长一句不是。
“玄净道长真是道法高深!”皇帝捋着胡须赞道,笑容满面。
皇帝服食九重丹也有一月了,这九重丹的功效果然比之前的九还丹更好,让他的精力更胜从前,连鬓角的白发也变少了。
九重丹要七七四十九才能炼一炉,皇帝也是爱孙心切,才赏赐九重丹给顾元嘉,希望孙儿康健,免得再遇那等欺世盗名的庸医。
每每想到他被逼之下封了那个什么济世堂为国医馆,皇帝就觉得憋屈,笑容一收,眸光也变得阴晴不定。
那一日,要不是南昊大皇子乌诃迦楼突然出现……
这个乌诃迦楼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起万寿节那天乌诃迦楼连番挑衅自己的一幕幕,皇帝心里越发厌了那帮子南昊人。
他蓦地收起了折扇,再次转了话题:
“太子,南昊人打算什么时候走?”
万寿节后,一部分来京朝贺的周边小族已经陆陆续续地离京了,他们从异国带来了给皇帝的寿礼,离开时又带回去了大量来自皇帝的赏赐以及在大齐购买的货物,这半个月来,京城中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但是,南昊人住在驿馆里,像是住得很舒坦,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南谨抬头看向了皇帝,清晰地看出了皇帝眼眸中的嫌恶,心里叹息。
顾南谨简明扼要地答道:“父皇,乌诃迦楼说,等九皇叔大婚后,他再走。”
乌诃迦楼一行人四月抵达了京城,皇帝一直故意冷着他们。
济世堂的事后,顾南谨就主动接过了招待他们的责任,所以前几日当礼部那边来请示南昊使臣的事时,他干脆亲自去了一趟驿馆拜访乌诃迦楼,试探了他的口风。
皇帝面色微微一变,五月底时,乌诃迦楼就曾造访过宸王府,这一次,又非要等到顾玦大婚后才走……
上书房的空气也随之一冷。
几个皇子面面相看,全都敛息屏气。
皇帝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折扇,握得咯咯作响,恼怒地说道:“这顾玦该不会是和南昊人有什么勾结吧?!”
他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浑身上下释放出一股阴沉的气息。
皇帝不由地想起了顾玦十四岁那年曾经代表大齐出使南昊的事。
那一年,父皇想在一众皇子中挑一个人出使南昊,第一个优先考虑的人就是身为太子的他。
他当然不想去,南昊就是龙潭虎穴,万一南昊人突发奇想留下他作为质子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是堂堂大齐太子怎能亲身涉险!
当时的谋臣就建议不如让顾玦去,顾玦由继后所出,也是皇嫡子,身份自是高于其他皇子。
皇帝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要是顾玦真的被留在南昊为质,自己也可以消除一个心头大患。
他本来是安排了其他人开口向父皇提议的,没想到不等他们的人开口,顾玦就自清出使南昊。
父皇同意了,也同时,给了他一个失望的眼神。
最后,顾玦从南昊平安回国,父皇更是对他赞赏有加,那段时间,皇帝一直寝食难安,就怕自己的太子位不保。
幸而,之后没几个月,父皇就让顾玦去了北地……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皇帝的神情更阴冷了。
“……”
“……”
“……”
上书房内,寂静无声。
顾南谨的眼角乱跳,不敢轻易接这话。
天下皆知宸王顾玦为大齐立下了不世功勋,除非证据确凿,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易质疑他叛国。
作为太子,更是如此。
说得难听点,皇帝可以一时失态,言行有失,太子却不可以!
顾南谨朝旁边的几个阁老瞥了一眼,见他们都是偏开了目光,只当做没听到皇帝方才的失言。
顾南谨心情沉重地思忖着:南昊可不同于那些附庸大齐的小族,而是与大齐并立的大国。
这次父皇对迦楼一行人已经颇多怠慢了,方才父皇的这番话怎么也不能传出去。
顾南谨清了清嗓子,含蓄地说道:“父皇,既然乌诃大皇子暂时不走,是否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三皇妹和南昊的婚事定下?”
顾南谨的神色十分郑重。
这桩亲事对大齐来说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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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