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鋫这才不紧不慢抬眼,看着暗角处的男子,先是拉开帘子朝着宫人说了两句话,宫人渣的应了一声便吩咐同全殿画师,雕刻师,印制匠人一起躬身退出。
相鋫再行至暗角猛地扣住她的手,郁郁幽幽地说到:“我觉得阿灼且当以真身见我,此番如此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脸,不甚合适。”
夜灼忽地被他扣住,闻言才想起自己此番还用了障眼法,脸一红,身子靠后,变回原样。他亦步亦趋,她则连连后退,直至退到偏殿的木兰雕花琉璃扇门才退无可退。
她亦是没时间思考,为何是男人身形的自己,他亦能笃定是她。她想拉回手,没曾想被拽得太紧,怒眼抬头问他:“你如此寻我是想我给你一个说法?还是想让我给你将士赔命?”
相鋫依旧拽她拽得很紧,拉她靠近:“赔命?!好啊,那若我说把你的命赔我,你允还是不允?”
她压低声音怒道:“不说妖族比你们损失了更多子民,就连你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要赔亦当是你先赔。”
相鋫忽将她猛地扣入怀,“好,我的命赔你。”
夜灼忽然觉得脑子里有条弦,崩了。
她还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局面,她以为,现在的他应该质问她,为何同杀他族人的妖一道走了?会责怪她为何不救他的将士们?会要她给他一个交代,甚至让她将九巫交出。
可现在,他又是要做什么?
她越过它的肩,怔怔看向偏殿前方,这偏殿竟一点也不暗沉,皇室的窗花果然雕刻精致,四叶窗棂梅兰竹菊栩栩如生,透光的遮风片是用琉璃和珍珠贝片打磨而成。
只是被相鋫搂的太紧,有些透不过气,他身上的乌檀木沉香有些浓,心脏的声音又跳动得太响,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脏还是相鋫的心脏。
只听相鋫黯然神伤道:“阿灼认为我快马加鞭回到京城,不合一眼描摹你的画像,再马不停歇招来数百画师,数百雕刻师,数百印制匠人,昼夜不分复制你的画像,再派人立即到大街上以香山之名满大街寻娘子,就为了责备你吗?”
夜灼心里暗道:不…不然呢…
听相鋫又说:“如此劳民伤财的行径,你且不能让我再做了,若再有,你便是那祸国的妖孽。”
夜灼:……
相鋫颇有些感伤,“是我不好,我应当信你所能,不应让国师率师前来,造成如此惨祸皆是我一人之责。我的确曾想要质问你,为何不救我方将士,但我想,我无权让你救任何人,正如我亦不曾救过任何妖族。所以,阿灼我不怪你,你亦不要怪我。昨夜我想了很多,即使我们各为一方,但我们二人没有别人没有族隔,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能做的、该做的。但你不要再如此轻易地离我而去,昨日一日,连续弃了我两次,如此决绝,你可知你伤我心?是夜,还同我说渐行渐远不如勿复相知,为何你一人就要拿我们两人的主意?你又真心能装作不认识我吗?”
夜灼有些怔神,“我哪有同你说过什么渐行渐远不如勿复相知?”
却突然想起夜晚因他烦闷,念他念得紧时暗暗说的这句话,她忽地紧张,他是怎么听见的?
她似想起什么,轻轻推开他,左手依旧被他拽得无法动弹,右手慌忙扒开他胸口的衣襟,看见他心口那朵莲花果真是绽放了一些,红莲花瓣上的赤金流光是愈发鲜亮了。
见她忽地开扒自己衣袍,相鋫有些促狭,但那股亲密和暧昧让他心跳不由加速,他戏谑道:“阿灼如今扒我衣服倒是熟练。”
她倒是没有去理会他的戏言,她用皙白纤长的食指去触碰他心口那朵红莲,一时,赤金流光大作,将她指腹亮了个通透,她心中暗道:为何触碰之后变更亮了,这又是什么法理?她用灵力去探识他身体内那红莲之实,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这红莲之形在他心口显现,体内红莲实体却不见踪迹,难道全然融化在身体里了吗?那还怎么可能取得出来。
愧疚如野草疯长,爬满她内心。
隔着很近的距离,她似有惭愧的仰头说:“相鋫我这百年给除了这朵莲花念了很多寻踪决还念了许多我自己都记不清甚至没明白的经决,我有时,有时见一些经文或者心决有趣,我也对着它就念了,什么清心决,净心咒,送子神咒,甚至还有一些相思决…什么的,很多经决我本来以为没什么用的,可这莲花似乎和我预想的有很大不同,你如今还能听见我心中所言,这委实有些可怕…你说你万一是因为我种的红莲误以为倾心于我,你多亏啊,大好一个人族少年,心思却被法器困住了。”
听她言辞愧疚,他觉得这样也好,若能让她有负罪感,不再随便弃他就好,他没那么自信,总能将她找回。
于是,他把碧潭之上惊鸿一瞥的一见倾心藏下,温热的掌心将她放在自己心口上的玉手覆盖,见她神色担忧,纤长的睫毛,在自己眼下扑闪,他想起昏昏沉沉时,也是这张脸靠的很近,缓解他脸上的疼痒难当。
“阿灼…”他轻轻唤她,眼神直勾勾看着她。
“啊…”似有焦虑。
“我以为我的心是你困住的。”
“我…”她心中早已慌乱,却顾左右而言他,“我…也第一次种这样的法器,而且种的时候没考虑过拔出来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莲花在你体内不见了,现今它只有你心口之形却没有实,我…我可能再无法将它取出。”
他倒是坦然一笑,“那我们就不取了。”话语间,又将她轻揽入怀。
她兀自想得纳闷,瞧相鋫这厮如此,也没见这净心咒、清心诀起什么作用啊。
她轻轻推开他,有些羞涩道:“你也不能因为我做错了事,就总占我便宜。”
相鋫眸子一沉:“红莲乃你所养又为你所种,现还无法将其取出,如今心给你了,却道我占便宜?阿灼不觉得自己应该负责吗?”
她哪见过如此阵仗,又暗自责怪自己那桃花诀委实太过奏效。
现下这情形当如何解,也没有戏本讲明白过。现在不仅仅是实践经验匮乏,连理论都不怎么够用了,阿灼小心翼翼道:“可我…我怎么负呀,我又不是人。”
相鋫闻言是灿然一笑,“阿灼,你这话听起来…倒挺真实。”
“这…实话嘛。”
“你亦当竭尽全力倾心于我,感我之所感,伴我长久。”
她看着他的眼,有些迷失。
“阿灼……”
“啊…”
“以后我们只有你和我,任他族间纷争,也无论我们卷入多深,皆与我们两人之间无关,我们之事无须思虑繁杂。我亦竭尽所能让人族不再恶意屠戮妖族,不是为你,就是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
可那句‘无论我们卷入多深’究竟包含些什么此时却无处考证。
她闻言却只觉得心下很暖,相鋫极其的好看,不由点了点头。
他笑得温柔,钳着她的手终于放开,将她拥揽入怀。
在他肩上,她双眼绽放了星火,这朵红莲没能种给麒麟也是很好。
恍然有悟,她突然退出他的怀,他是异常迅捷地再度扣住了她的手。
这孩子也太过杯弓蛇影……“差点忘了说正事,你为何将我的肖像散得满大街都是,我们已经藏过一批,你又画了一批出来。”
“我若不再画、不再散,你还来见我吗?”
“你这般寻我,恐引发事端。”
“你知道当我看见大堂里有你画像的绢帛忽然之间全都不见了,我有多高兴吗?我多怕你已离开大永,我知道你一定看见了,你将画变走定是不喜我这般?我想倘若我继续惹你生气,你定回来寻我。你可不能再如此弃我而去,此次寻你的财帛皆用的香山的私藏,下次若再这般寻你,可真要劳民伤财了。”
“来的。”
“什么?”
“我说你别再画我,我定来寻你。”
“不能不离开吗?”
“我有要事在身,若我得闲定来寻你。”
“不妥,若你日日不得闲,我岂非夜夜难眠。”
夜灼扶了扶额,相鋫果真思虑缜密。可她今日戌时日暮之前尚有两拨妖者要护送出城。
急道:“不如今夜巳时,我再来同你商讨相见之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这才放开她的手,见她手腕有五条深深的红印,甚至有些泛紫,他悠地心疼:“疼吗?”
“不疼。”她抹了一抹淤青,瞬间恢复如初,“那所有的画像和篆刻的印版我皆拿走了,你可不能再画。”
“好。”
她转而不见,他不由的向前追了一步,似有所失…
回过神,相鋫无奈地嘲笑了一番自己,曾以为自己不近女色,却不想如此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