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我坐在电脑前,看晓含给我写的一封信。
亲爱的Mia:
巴黎已经很热了吧?你给我寄的那本桑贝的漫画我已经收到了,非常非常喜欢。
宝宝最近又胖了,她的小名已经三个月了都没定下来,我们总不能叫她一辈子宝宝,我和球讨论了半天,还是决定用你给她取的小名,麦兜。
昨天出去逛街,见到了你们QT的一个同事秦童,你还记得吗,当初还是你和苏把她从北大招进来的,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妹。她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苏辞职了!我完全不能相信,秦童也说大家都不能置信。
现在我住到球的学校这边的房子来了,和苏已经好一段没见面了。我刚开始想,可能是苏有了什么更好的去处,可是我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才知道,苏根本就没想什么去处,她就是简单辞职了,回家了!
昨天电话里苏不愿意多谈,我放心不下,今天一大早跑到苏那里去看她。她非常平静。你知道吗,这简直让我对她辞职的原因更加好奇,也更加着急。苏从来都是一副兴兴头头风风火火的样子,她今天上午的平静却让我觉得有一丝寒意,我想我的意思你肯定能够懂得。
苏说话很慢,你还记得她之前说话都像机枪似的。我无法转述她的说法,我知道如果你坐在我旁边,肯定会不断打断我:“她呢?当时什么表情?她怎么说?”我尽量把她的原话写在下面,表情只能靠你自己去想了,我能告诉你的是,苏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我是辞职了,上周办完了所有的手续。不是,我没发生什么事,没有搞办公室恋情,没有和老板个人发生冲突,也不是工作压力大到无法承受。真的。我也没有冲动,决定辞职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非常轻松。我只能说这次辞职有一个导火索,就发生在一次会议上。那次会议规格比较高,基本上公司的大老板们只要没出差的都在座。之前我一直很烦躁,也许是那几天地震的消息看的吧。
会议结束之后,正好离午饭时间还有个15分钟,大老板Jerry和副总裁还在开玩笑,副总裁的老家离新奥尔良很近,在莫比尔,Jerry说副总裁听到刚才市场部报的那个数字的表情和当年听到飓风到了新奥尔良差不多。
我憋了很多天的气一下子就发出来了。地震一个多星期了,我们公司没有任何表示,既不主动向震区捐款,也不组织员工捐款,很多中方员工都向人力资源部提议,得到的回答都相当含混。不少人干脆自己去银行捐款,但这不是个事儿你知道吗?我们公司在中国赚了多少钱,老板们最清楚,本来这也是正常,公司就是为利润的,但是为你创造了巨大财富的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灾难,居然反应如此迟钝,这让我很难接受。
我清楚地记得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的时候,公司大大小小的老板是多么上心,人力资源部第二天就向所有中国公司员工发布了个人捐款的倡议,公司也随即捐出了一大笔。他们爱自己的国家,国家有灾,倾力相助是应当的,但是这和这次地震公司的反应相差太悬殊了,也太刺眼了。
我当时也没考虑太多,只是咣叽跳起来。我问Jerry,这次四川发生了大地震,公司打算怎么办。Jerry愣了一下,好像没明白我说什么。我又说:“这次地震震区损失惨重,每天的伤亡数字都在上升,全国瞩目,世界瞩目,我认为我们的公司应该对此有所表示。”Jerry这回听明白了,他说:“人力资源部正在研究。”我很不接受这样官僚和外交口吻的说法:“为什么我们不能拿出2005年救助卡特里娜飓风时候的效率呢?”Jerry好像有点不高兴,他耸了耸肩膀说:“这不一样。”这句话彻底惹翻了我。什么叫不一样?因为那是“我”的国家,而这是“你们”的国家,Jerry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更真实地表达他的内心。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中国和美丽国,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失踪的人需要找到,受伤的需要救治,死难的需要安葬。”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和我一样的中方员工都盯着Jerry,而几个外方经理有的低着头沉默不语,有的看着副总裁和Jerry。
副总裁发话了:“苏,我了解你的感受。我想Jerry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面对这次地震态度上会有差别。你知道我们公司在中国也支持了很多公益项目,我们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公司。但是我认为这个事首先应该通过政府的应急体系来解救,社会支持毕竟是有限的,而且我们还是应该通过人力资源部门的工作去测算和调查一下,我们应该如何去提供有效的帮助。”
我说:“我理解你说的,就算是公司的捐款需要时间,能否请公司立刻安排员工自愿捐款?我知道很多中方员工,包括一些外方员工都自己到银行捐款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能以公司的名义实现一次捐款活动,它是一种自发行为,但更应该是一种公司行为。”
Jerry这时候突然问我:“苏,你是四川人吗?地震是发生在那个地方吧?”
我有点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我不是四川人。”
Jerry说:“那我就有点奇怪了,为什么你对捐款这件事这么紧张。我的意思是,那儿并不是你的家乡对吗?”
Jerry说这话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他不是挑衅,也不是讽刺,相反,他的表情相当诚恳——我实在不愿意说真诚这个词。我有点疑惑我有没有听错,我又看了看副总裁,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只能说,他的表情非常好奇。
我说:“四川不是我的家乡,但它是中国的一部分,如同新奥尔良受灾的时候,纽约人也一样提供帮助。”
Jerry非常认真地说:“我认为那是不同的。中国当然是一个国家,非常大,有美丽国5倍以上的人口,你们很多地方的人不管是吃的穿的都不一样,甚至是说话都不能互相听懂,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点,比美丽国和英国的区别还要大。我也听到过你们之间还以这个来互相取笑,比如哪里的人是不可信任的……我的意思是,中国难道不就是三十多个文化、贫富不同的小国组成的一个政治联合体吗?”